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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万嬷嬷付了马车钱,带着行礼和闵氏送给她的几大包礼物进门,就看见关婉清正弯身为庭院里的几盆花草浇水,素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她见万嬷嬷这时候回来,有些惊讶,上前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万嬷嬷打量了一下宅子,见一切摆置干净整齐,叹了一声道:“二爷事发了,我就跟三太太告辞了。”
    关婉清带着两个小丫鬟闭门守孝,消息十分不通畅,这会儿才知道宁远侯出事、府中爵位易主的事情。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万嬷嬷,万嬷嬷嘴角挑了挑,讽刺道:“二少爷都觉得这件事与永平侯无关,你还是觉得是他们害了大爷吗?”
    关婉清心乱如麻,脱口而出道:“不对!这件事明明就是永平侯指使的,是永平侯让人害了昀哥哥!”她有证据的,二少爷怎么能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万嬷嬷语气平淡:“你要是觉得是永平侯一人所为,为何要到人家府上去教坏了他们家的姑娘?”自从搬到了外头,关婉清一直不言不语,问她进伯府究竟要干什么她也不说,还是万嬷嬷自己猜了出来。母女二人毕竟从小就相依为命,关婉清一直喜欢钟昀,钟昀有了夫人后她仍是死性不改。这么执拗的一个人,她说要为老太太瞧一瞧温府大姑娘的品性是假,她的目的是要去为钟昀报仇的。
    关婉清心头涌出一股气:“老太太不愿去调查大爷惨死的真相,我自己去,我把事情查明白了,劝老太太不要和温氏订亲,你们是怎么对我说的?说和温家的婚事已经经过御前,没有办法了。这明明就是敷衍我。老太太怎么能让涵哥儿娶杀父仇人之女呢?”
    “所以你就自己出马,骗我说要回乡为你爹守孝,却在半路偷回京城,不知道用什么欺骗了闵三太太,让她推荐你进伯府当女师傅?”万嬷嬷沉着嗓子道,“你在伯府三年没有人发现你的坏心眼,这是他们阖家都信任你。你却暗地里阴毒算计,只把一些风月情爱之事教给姑娘们。你当年和贵妃娘娘一起学规矩礼仪,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
    关婉清秀气的面庞目光炯炯:“教养嬷嬷没这么教过我,可是要不是他们自己把不住,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到底都是底子不好。”她只教一样是她的错,可她也没有手把手教女学生们干坏事,她不过是在教学中扩大了诗赋比例,又对风雅之物格外注重了些,要学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本就要有一颗对万事万物敏感的内心。学成了才女,风流多情,多愁善感不是应该的吗?
    万嬷嬷看着关婉清至今还不知道错,疲惫地叹了一声。
    屋里十分安静,万嬷嬷道:“二少奶奶请我过府,我不知道她是要问些什么,若是她猜出了你在伯府的作为,我不会帮你隐瞒。”
    她这些日子做的那个梦一直定格在老太太大限之前。老太太临死前只有她一个人在身旁,她一直跟她说她错了,说她这辈子做了大错事,没有颜面去见夫婿儿子。叫万嬷嬷尤其焦虑的是,梦中除了老太太,还间而夹杂着在道观中见着的年轻道姑的面孔。
    那个姑娘会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关婉清做下的孽。
    老太太一直提醒她,想来也是觉得他们母女该还了这笔孽债。说起来,也是她的错,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儿,为了自以为的仇恨,把人家家里的姑娘们都给教坏了。
    关婉清一言不发,反正她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即使温家要算后账,也拿她没法子。伯府现在分成了两房,兄弟反目,母子成仇,这就是他们的报应。以后伯府只会更加落魄,绝对没有空再找她的麻烦。
    万嬷嬷自觉跟关婉清说不通,略作休整后就去了温含章那边。
    钟府的大门处仍张挂着白幡白灯笼,万嬷嬷看着有些叹气。进了门,见着引路的下人面上的肃色,她又觉得安慰,总算温含章治府有道,府上出了喜事,下人们也没忘了守孝的精义。
    温含章也是许久没见万嬷嬷,她有些感慨。
    这位老嬷嬷能在老太太灵前冒死为她说话,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因着如此,温含章才不希望她出事。现下看来,她在老太太逝世之后,在钟昌府上过得也不是很好,人消瘦得厉害,精神也有些憔悴。
    温含章先前已经和钟涵商量好了套话的话术。万嬷嬷可不像晋嬷嬷,她在老太太身旁那边多年,都历练出来了。温含章现下还记得万嬷嬷帮她搬婆母嫁妆时的狡猾老道,这是一只比起老太太不遑多让的老狐狸。对着万嬷嬷必须要慎重一些。
    温含章与万嬷嬷各自行完礼之后,温含章就握着万嬷嬷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言道:“本来我不该劳烦嬷嬷的,只是嬷嬷也知道,这些日子出了许多事情,我也是应接不暇,心中存了许多疑问,还望嬷嬷能为我解惑。”
    万嬷嬷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着温含章真诚的面孔还是长长叹了一声:“二少奶奶纵是不提,我心中也是愧疚的。”
    万嬷嬷看着温含章面上的诧异,一种奇特的轻松感突然缭绕在心。她早该这么做了。
    第86章 前事(上)
    温含章真是觉得,今日开了一个好头。虽然不知道万嬷嬷为何突然这么爽快, 但她还是试探道:“嬷嬷知道我要问什么?”
    万嬷嬷的眼睛缓缓掠过嘉年居, 从外头远远垂首而立的仆妇, 到屋中大气古朴的摆设, 温含章身上穿的也是细棉布素面襦裙,她看着温含章雅致有礼的面容, 虽然稚气年轻, 却不掩大方稳重, 突然笑道:“二少奶奶要问些什么,我知无不尽。”
    温含章:“……”她得说,如果这个是万嬷嬷使出来刻意打乱她步伐的招数, 那她真的成功了。
    万嬷嬷这般坦诚,温含章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万嬷嬷轻呷了一口茶, 好以整暇地看着二少奶奶脸上的苦恼。
    温含章现下看着万嬷嬷就像看着一个大宝藏一样, 惊喜地不得了。这位老嬷嬷在老太太身旁待了那么多年, 肯定知道许多侯府秘事。
    这时, 温含章反而不想按照先时的套路只问婆母的事情了。任凭钟涵对老太太再冷淡, 那毕竟是他的血脉亲人。要是万嬷嬷能为他们释疑,让他们知晓老太太的心路历程,也许钟涵心中的心结就能结开了——无论如何,温含章看老太太都不像是个狠心凉薄的人。她的摇摆不定许是真的有理由呢。
    拟定了这次谈话的重心, 温含章镇定了下来, 笑道:“嬷嬷不要笑我, 我毕竟年轻, 等再过几年一定会更机敏一些。”
    万嬷嬷叹道:“二少奶奶这样就很好了。”能在懂事的关键阶段,不受外物影响,坚持大家规矩,万嬷嬷不得不想起关婉清的那一句,许真的是天生的底子。
    温含章慢慢理清思绪:“嬷嬷这么说,那我就不说客套话了。”温含章知道,宁远侯府所有的悲剧都是从十六年前公爹的逝去开始,她道:“嬷嬷也知道,子嘉一直为前事所困。当年公爹出事后,老太太就快刀斩乱麻将大房的一切都交了出去,若说老太太当时是为着家族前程着想,但她这些年来对子嘉的怜惜一直十分克制,这显是不合常理的。”
    “纵使子嘉年幼淘气,老太太却是长辈,且她与公爹感情极好,纵是爱屋及乌也应是能体谅子嘉心中的哀痛不满的。”温含章缓缓道。
    这是她一开始瞧见钟涵和老太太之间的不和时最为诧异的。寻常人家,长孙幼失父母,长辈们得把大孙子疼到心肝里去。老太太做的那些,不能说不疼钟涵,但温含章一直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为她注解。
    说老太太是怕碍着府中其他人的眼?老太太性子一来能把请安的小辈们全撵出万寿堂,这样的人才不会为着别人的眼红收敛自身呢。
    万嬷嬷没想到温含章会问出这个问题,老实说,她有点出乎意料,但这反而证明了温含章对钟涵的真心实意,她道:“二少奶奶觉得府中众人待老太太如何?”
    温含章想了想,道:“亲热不足,恭敬太过。”
    万嬷嬷又问:“听闻宫中的温贵太妃一直疼惜二少奶奶,但伯府的夫人小姐们只会在逢年过节随大流到宫中请安,平时无事很少到娘娘膝下承欢。”
    说到这里,万嬷嬷停顿了一下,看了温含章一眼,见她有些恍然,她才继续道:“以前大爷还在时,老太太是不这样的。”老太太也曾经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她心肠柔软,对不平事最为愤慨,否则不会收留她和关婉清。她对几个子女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其中又属才貌俱全的长子最得她的心意,大爷直到婚前,身上所有穿的戴的,都是出自老太太之手。
    钟家是外戚,老太太是皇上的舅母,皇家人丁单薄,老太太听了先钟太后的话把长子送进宫当伴读。没想到先钟太后死后,皇上就移了性子。大爷从小也是长于花团锦簇之中,年少时是个狗都嫌的性子,小时候两人在钟太后膝下玩闹嬉戏,出现矛盾钟太后都是偏着年纪更小的侄子,先打皇上的手板,矛盾许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加深的。
    之后大爷承爵,皇上登基,皇上周旋于权爵文官之间忙得无所适从,大爷每日就知道与外来的传教士请教画艺,他当时画技不精,阖府之中只有老太太一人捧场,偏偏大爷时不时就喜欢进宫炫耀一番自己的大作。当时老太太的万寿堂中经常传出欢声笑语,就是大爷在老太太说皇上对他的嫉妒嫌弃。母子俩都以为这是皇上在与他开玩笑。
    她叹了一声。二爷不过是赢在了年龄上。他比大哥小了将近十岁,皇上看他像长辈看小辈一样。钟晏从小又会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皇上对大爷暗藏的厌恶。大爷一贯不屑他在皇上面前的马屁钻营,但他那时一定不知,他在皇上面前的风雅清高会断送了他的性命。现在想来,皇上对宁远侯府的喜恶当时已经十分明显,自二爷束发后,皇上就一直把他带在身旁,对着大爷却是动辄给脸色。只是当时年少,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这对表兄弟之间的亲昵。
    当年大爷的死讯传来后,老太太一夜之间面容枯槁,之后二爷与她两人在房中单独谈了许久,从那之后老太太对所有人均是淡淡。老太太是担心钟涵再招了皇上的眼。可惜钟涵却不懂得她的用心。
    再加上长孙与长子如出一辙的相貌和性子,恨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带刺的,老太太怎么禁得住孙子几次三番这样的眼神,这就跟长子无时不刻在责备她一般。祖孙之间终于是按着原先的设想,冷淡了下来。
    温含章没想到,伯府的烦恼在宁远侯府发酵起来,竟然能如此可怕渗人。她爹爹与皇上也是年龄相当,温含章此时真的庆幸当年伯府没有争取到太子伴读的资格。和皇家纠葛太深有时候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想到那些陈年旧事,万嬷嬷思绪万千,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少奶奶还想知道些什么?”
    下面这个问题,温含章总觉得问出来,万嬷嬷不一定会回答。只是这才是钟涵心中真正的心结。温含章道:“老太太生病后,为何要包庇二叔?”
    这个问题,无头无脑。但该明白的人都能明白。万嬷嬷表情有些复杂,叹道:“涵哥儿一直就是在这里过不去吧?”
    老太太想保住的人,都已经保不住了。万嬷嬷这时候也没有隐瞒。她问温含章:“二少奶奶,假如有一日,你生出来的孩子遇到了生死大事,他们求你帮忙,你会袖手旁观吗?”
    “对二少爷而言,老太太是在帮二爷。可对老太太来说,所有人都是她的孩子。贵妃娘娘虽说是皇上的表妹,可皇上的性子咱们都是知道的,她一直过得战战兢兢。三皇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当时,要是二爷好好跟老太太说,老太太未必不会配合。”只是钟晏却选择了最激烈的手段,他一直觉得老太太不喜欢他,不会愿意帮他,所以他说话句句咄咄逼人,故意把老太太给气病了。这才会酿成悲剧。
    “所以老太太是想帮贵妃娘娘,不是想帮二叔?”温含章捉住了这个重要的点,追问道。
    万嬷嬷点了点头:“老太太一直帮的都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老太太唯一的姑娘,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不亚于大爷。但娘娘这些年来与二爷靠得太近,帮她,在外人眼中,也就是帮二爷了。”
    “老太太究竟知不知道当年那件事是二叔做下的?”温含章忍不住问道。
    万嬷嬷平静道:“这个问题,在三年多前你们交换庚帖时,温贵太妃就与老太太说过了。在这之前,老太太一直是在猜测。她猜了许多个方向,个个都是指向二爷。但知道了又如何?这件事隐约有着宫中的影子在其中,二少爷年幼势弱,老太太不管不顾地揭开,对他们祖孙两个都没有好处。老太太要是不支持二少爷,她怎么会力主让你们搬离侯府?从侯府搬走,你们的一举一动才不会落于人眼。”
    温含章总觉得她像一个不停找茬的人:“要是老太太早把真相告诉子嘉,他就不需要走这么多弯路了。”
    万嬷嬷笑:“二少奶奶,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二少爷当时不过一个书生,以他的性子,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他绝不可能隐忍到今时今日。”
    这个理由,温含章点头接受。钟涵的一切改变都是从去年三月开始。在那之前,他不过一个心怀仇恨的愣头青,初出茅庐就被钟晏杀得片甲不留。
    话说了快大半个时辰,万嬷嬷偶有伤感,但更多的却是轻松。这些事情她憋在心中许多年了,本来还有个女儿能当听众,可惜关婉清不知道被外头的谁人蛊惑得满心满眼都是仇恨。万嬷嬷不能与她摊开了说,又见她越加的固执,也不愿意与她说话了。
    窗明几净的屋中,点心香味浓郁,鲜果透着可人的色泽。温含章亲自执壶,为她添上茶水。万嬷嬷正在轻吹着茶碗,刚喝了一口,突然听见温含章道:“皇上是不是恋慕过婆母?”
    万嬷嬷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一直咳嗽了好几下都没停下来。
    第87章 前事(下)
    温含章赶忙给她顺气,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万嬷嬷的思路一直十分清晰, 若是她直接将话问了出来, 她不想回答必能搪塞过去。现在这样, 她更能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万嬷嬷也知道她的意图,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对着温含章揶揄道:“二少奶奶府上的茶可真不好喝。”
    温含章笑了一声:“嬷嬷也别怪我,您是个做事老道的, 我若不如此,您许是就忽悠过去了。”
    万嬷嬷叹:“二少奶奶,你也不遑多让啊。”这心眼多的, 都不需担心她被人给教坏了。
    温含章灿然一笑, 很有诚意地站起身对着万嬷嬷行了个福礼。万嬷嬷没想到温含章如此放得下架子,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少奶奶不必如此。”
    这位二少奶奶, 每一次见着都能让她出乎意料。万嬷嬷叹了一声,再一次庆幸关婉清没有得偿所愿。
    温含章苦笑:“今日请嬷嬷过府就是为着这件事,子嘉那一日听了二叔的话,最近一直夜不能寐。”温含章把前日钟晏与钟涵的对话详细说了一遍。
    温含章有时候想想钟晏这个人, 也觉得他确实十分倒霉。他的倒霉在于心怀侥幸, 顾虑太深。她听钟涵说过当日御前的唇枪舌战, 其实漏洞颇多。当日那些帮钟晏说话的人基本提不出有力的言论。
    这件事会环环相扣,最后变成死结, 是因为钟晏一直承受着皇上的压力, 心存顾虑。他觉得皇上会推他出去当替罪羊, 他希望皇上能看在他忠诚嘴紧的份上,不要下手太狠。皇上一直没做出最后的决定,想也是顾虑着钟晏会玉石俱焚。
    想了一会儿钟晏,温含章叹道:“万嬷嬷一直伴在老太太身旁,比我们更知道二叔的性子。他这人若是想胡诌,也必不会选择这样空穴来风的方式。”
    温含章没说出口的是,这极有可能是钟晏的临死反扑,必定是对皇上而言最有力的一击,她和钟涵费尽心思要套万嬷嬷的话,也是怕钟晏真的藏着杀招。
    偌大的庭院中鸦雀无声。
    万嬷嬷不动声色:“二少奶奶和二少爷,是已经接受了二爷对大太太的污蔑之语?”
    温含章苦笑:“嬷嬷,您别这么说。我可当不得。”她思索片刻,干脆敞开直言:“嬷嬷,旁人看着子嘉烈火烹油,但我们都知道他能得回爵位,是皇上另有算计。您和老太太是同一辈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与子嘉的误会还有您来帮着解除,但若有一日您也去了,又有谁能帮子嘉一把?”
    温含章这句话说得十分重了,万嬷嬷心中仍旧万分犹豫。她拿起帕子扇了扇脸,又放下来,温含章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上,极其真诚。
    她叹了一声,若温含章现下问的是关婉清的事情,她都不会如此作态。总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温含章要杀要剐,她帮她姑娘担下来都行。但大太太的事情老太太曾经叮嘱过她,一分都不要往外露。万嬷嬷一辈子都听惯了老太太的话,她真是难以抉择。
    温含章见此,再下狠招:“您这么瞒着我们,有朝一日二叔为了报复不管不顾地在世人面前揭开,到时候子嘉措手不及,我们就沦为被动了。子嘉现下有家室之累,无论婆母的事情中有多少危险冤屈,他都不会不考虑府中安危的。”
    温含章正在激动陈词之时,此时内室中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她努力压住心虚,强撑着不转过去看。温含章已经想好了,万嬷嬷要是问起来,她就把锅推给儿子!谁叫他老子那么不靠谱,听个墙角都能这样。
    幸好万嬷嬷没注意到声响。也不知道温含章的话中哪一句触动了她,万嬷嬷神色伤怀,道:“二爷这性子真是伤人伤己。”她静了一会儿,才妥协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
    当年钟昀、钟晏这对兄弟随皇上微服出巡,回来后钟昀就喜孜孜得张罗着娶妻之事。老太太诧异得不行,为着已过而立的长子不愿成亲的事情,她简直是操碎了心,貌美丫鬟送了不少,钟昀却始终不为所动,后来老太太干脆怀疑钟昀是不是性好男色才会如此。谁知道一趟出游,他却开窍了。老太太立刻遣人到扬州府晋氏提亲,但晋氏那边却有些吞吞吐吐,说大太太已经许嫁了旁人。
    当时老太太十分震怒。
    万嬷嬷叹了一声:“……老太太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会强人所难?后来大爷和老太太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到扬州住了半年多。”但凡孩子跟父母拗性子,父母一般都是拗不过孩子的。老太太也是如此。
    “老太太无法,只能尽力和晋氏周旋。倒也奇怪,侯府再派人过去时,晋氏就说大太太与人解除了婚约。但老太太心中已经落下了疙瘩,虽然碍着大爷将大太太娶了回来,对大太太却一直亲热不起来。”
    这对婆媳关系一直不是很好,万嬷嬷当时也忧心。钟昀一朝开窍,就像老房子着火一般,被妻子迷昏了头。老太太一贯与长子要好,心中不痛快了许久。
    老太太当时破罐破摔下,竟然跟她说过还是宁氏好。宁氏不过一个普通的村姑,当年战乱时宁氏的爹曾经救过国公爷的性命,宁远侯府欠了他们家一个人情,她爹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大家公子跳出穷窝窝。钟晏虽碍着母命将她娶了回来,心中却一直不忿。老太太也知道在这上头对他不住,本来已是想好等她过世后把她的这些年的积攒都补贴了钟晏,可惜最后还是平均分配了子孙。
    温含章听着长辈的旧事,心中有些新奇。她嫁入侯府后老太太对她一直不错,没想过老太太曾经也做过恶婆婆。她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听闻凉笙妹妹的亲娘曾经是万寿堂的丫鬟……”
    她猜钟凉笙的亲娘必定是合法上位的,否则现在内室中的那个家伙对着钟凉笙不会这么淡定。
    万嬷嬷一眼瞟了过来,温含章却力持镇定地与她对视。万嬷嬷无可奈何,只能道:“二姑娘的亲娘,是旁人的算计。”是关婉清做下的事情。她为了嫁给钟昀鬼迷了心窍,在大太太回娘家探望之时,不知道从哪得来了助兴之物,借着钟昀醉酒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可惜钟昀虽然被算计却还有意识,宁可拉了个丫鬟进来也不愿让她成事。万嬷嬷当时才觉得女儿真的是无可救药。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万嬷嬷语义模糊,温含章也没有细问。因为公爹的形象实在太光明高大了,她才忍不住想知道钟凉笙的出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有了答案她已经满足了。
    万嬷嬷继续道:“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大太太,但也不会做给她添堵之事。大爷和大太太生了二少爷,那几年一直过得十分和美。后来大爷就出事了。”
    万嬷嬷回忆起那几年的光景,大爷夹杂在母亲和妻子之间痛并快乐着,带着妻儿做了许多讨好老太太的事情,让人哭笑不得。大太太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她年轻调皮,秉性温和,也放得下架子与夫婿一起胡来,老太太老早就对她转了印象。只是她喜欢看儿子媳妇承欢膝下,才一直装着样子。
    可惜一切美好都随着钟昀的逝世烟消云散,万嬷嬷面上一片怅然。
    内室中厚厚的门帘后,钟涵面色沉静。他记事早,万嬷嬷说的这些事情曾在他梦中无数遍重现过,可惜安乐的岁月一旦被打破,那份沉重只会让人更加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