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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而尤妮丝光是看着他,就觉得隔壁、楼上、楼下,在一瞬间,全都没有了声响。
    她垂下眼眸,提着手里的东西走进屋内,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一边,从鞋柜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熟练地划出火光,然而点亮了放在茶几上的那盏烛台。
    烛光有限,但总算将阿罗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吃了吗?”尤妮丝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一点,但这种平和却有些生硬,她顿了顿,索性将装着生鸭血的塑料袋放到了茶几上,自己坐到了阿罗对面,说,“我请你用餐。”
    话音刚落,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爱丽丝那条私信跳到了她的脑海里。
    “我看见了你跟阿罗共进晚餐。”
    尤妮丝嘴角微微抽搐,真是见了鬼的烛光晚餐。
    第19章
    爱德华曾说过,爱丽丝所预知的未来是非常主观的,可以根据当事人想法的改变而改变,尤妮丝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预言一出来就代表了它将不会实现,如果一出现要跟阿罗共进晚餐的苗头,她就会严词拒绝,不给这个预言一点实现的机会。
    但她没想到,预言也是会曲折实现的。
    她跟阿罗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一盏火光飘忽的烛台,以及一袋子对于吸血鬼来说寡淡无味的鸭血,空气仿佛凝滞,听觉仿佛丧失,她借着烛光看了看阿罗血红色的眼眸,然后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良久,她听见阿罗低低笑了一声:“我倒不知道你跟卡莱尔学起了吃素。”
    “荤腥沾得多了,偶尔也换换口味。”她也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她抬起头,准备将塑料袋里盛着生鸭血的打包盒拿出来,刚抬眼便撞进了阿罗的眼睛里,她的笑僵了僵,然后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
    阿罗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她,然后说:“我发现,即使你愿意见我,也不愿看我的眼睛。”
    尤妮丝的视线移向他搭在黑色西装裤上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笑着说:“是吗?”
    “是的。”阿罗说,“你在看哪里我一清二楚。”
    尤妮丝将视线上移,终于与他的目光相撞,然后看见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
    来了,这个曾经跟她一模一样的,标志性的假笑。
    从成为吸血鬼之后,阿罗的眼睛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仿佛罩着一层薄薄雾色的红,像是鲜血被注入瞳孔,而血红太过扎眼,所以给他罩上了一层神秘的纱幔。这种颜色格外适合他,看上去有种赤/裸裸的危险,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尤妮丝一开始很喜欢这个颜色,直到最后,连她也看不透他了,才开始怀念起这个弟弟还是人类时,那双单纯的,烧灼着他所有偏执的黑色眼睛。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收回自己脸上所有的笑容,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这次来我这儿,该不会只是来看看我的伙食吧。”
    “本来不是,但是看见姐姐居然沦落到喝已经冷掉的生鸭血,所以有些为姐姐担心了。”阿罗也考上了沙发椅背,将左腿叠在右腿上,双手轻轻搭着两边沙发的扶手,眯了眯眼睛,声音依然是温柔而儒雅的,跟所有乖巧的弟弟没什么两样,“姐姐是咬不动血管了?我可以代劳。”
    尤妮丝微微翘了翘唇角,然后又很快往下拉:“不劳烦弟弟了。”
    阿罗挑着眉,摇了摇头:“姐姐连一个假笑也欠奉,实在令我伤心。”他将搭在两边扶手上的手虚虚交握在一起,叠成塔状,轻飘飘地说,“你是看见我所以不开心吗……是啊,你躲了我两千多年,你根本就不想见我,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他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道阴影。
    “不过让你失望了,姐姐,就算你再怎么难过,再怎么不想见到我,我还是要出现在你的面前。”他就那么垂着眼,看着烛火在茶几上投下的影子,忽然抬眼看向她,脸上又戴上了那张假笑的面具,“你说,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舍得让你又消失了。”
    尤妮丝叹了一口气,将头扭向了一边。
    当年她离开阿罗的时候,也是一个深夜,她冲出了他们在罗马的家,那一晚的月色并不旖旎,四周安静一片,只有始终跟在她身后的阿罗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撞入她的耳朵。
    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他,说:“你离开我的视线,赶紧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下一秒我就会杀了你。”
    阿罗盯着她,那双红色眼眸像是烧起了火,将罩在他瞳孔上的那层雾色烧得支离破碎,那血红仿佛凝结出了实体,下一刻就要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我不,我不会离开你,就算你真的要杀了我。”阿罗说。
    有那么一刻,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而上,她朝着阿罗走了几步,锋利的爪子几乎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只要不到一秒中,她就能将阿罗撕成碎片。
    阿罗真的没走,哪怕他真的在尤妮丝的眼中看见了杀意。
    只不过杀意这种东西,只有这么一瞬间,一瞬间后,尤妮丝垂下了手,另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她下不了手。
    “好,你不走,我走。”她仰着头,虽然是笑着,却觉得眼泪已经冲破了自己手掌的阻拦,滑到了她的嘴边,作为一个吸血鬼,她没有任何人类该拥有的味觉,却品尝到了眼泪的苦涩,“我永远也不会想见到你,阿罗。”
    她想走,没人拦得住她。
    这一走,他们就将近三千年没有再见。
    她这些年虽然对阿罗避而不见,但偶尔还是会想到他,不得不承认,纽约与沃特拉里隔了一个大西洋以及大半个欧洲,时间久了,距离远了,她想起的阿罗都是好的那一面,下笔时也多了些修饰,也不怪乎后世的读者会认为阿罗是一个完美的男主角。
    而这个男主角却坐在她的对面,带着假笑,用那种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分来的声音说着:“住在姐姐楼上的是两个老人,血不会太美味,楼下的那个男人刚刚喝过酒,女人的血质量也不是很好。似乎就住在同一层的那对小情侣还不错,姐姐应该会喜欢的,我去把他们抓出来,放他们的血给姐姐喝好不好?”
    尤妮丝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不用。”
    “难道你真的想学卡莱尔做一个素食主义者?”他嘲讽地笑笑,随即自顾自地摇摇头,“不对,你前些天才喝过人血。难道,是不想让我为你代劳吗?那你想要谁代劳?德米特里吗?”
    他说到最后,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收敛,只木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尤妮丝。
    “我根本不需要谁代劳。”尤妮丝说完,顿了顿,皱着眉看向阿罗,“你知道我前些天才喝过人血?”
    “我什么都知道。”阿罗语气平静地说。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几乎遮住了烛台的一般光亮,他缓步绕过茶几,在这间面积不大的起居室内走了几步,慢慢说着:“我为了找到你,所以去埃及,将德米特里带回了沃尔图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替我看着你,你去了哪,交了什么朋友,我都一清二楚,甚至包括你被埋进绿荫公墓,一直到一百多年后,有人掘开了你的墓。”
    尤妮丝微微侧过头,看向他,而这时,他也侧过头看向尤妮丝,笑着说:“你不知道,这一百多年,我在你的墓碑前坐过多少次,我知道你就跟我隔着一块薄薄的墓碑,我一伸手就能把这里掘开,可是我不敢,我知道我把你从地底下拉出来,你立马就会离得远远的。”
    “姐姐啊姐姐,我这么多年,还没有过不敢做的事情。”他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个笑倒不是他习惯性的假笑,倒颇有几分自嘲的味道,“你总说我变了,可我在你面前一点都没变,从来都没变。”
    尤妮丝闭了闭眼睛,呼出了一口气。
    她以前总觉得吸血鬼不用呼吸,但直到今天,才知道吸血鬼可以不用呼吸,但却不能不叹气。
    她只有扭过头去,看向阳台被风吹动的落地窗窗幔,生硬地扭开了话题:“听德米特里说,你以前都在听《朗读者》,但是今天没有听……”
    “他倒什么都跟你说。”阿罗似笑非笑地说,他走到环抱着双臂,绕到立式钢琴旁,缓缓坐到了钢琴凳上,说,“是的,今天的部分我没有听,我知道你读那一部分就会想起那个斯巴达王子,我不想听见你用你的声音怀念他。”
    “就算他早就得到了报应。”
    第20章
    其实尤妮丝一直都觉得自己非常矛盾,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早就死了,为人时候的一切,早就跟她没有了瓜葛,她不会在意,只一笑而过;而另一方面,她却可以狠得下心,几千年来对阿罗避而不见。
    所以阿罗对她问出那句“为什么那些人你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偏偏就对我这么能狠得下心”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终,也只能归结于斯人已逝,无论爱恨,早就化作了尘土。
    而她与阿罗,却是不老不死,只要她还存在一天,她就不知道怎么去看待阿罗。
    那一天晚上停电并没有持续多久,阿罗站在立式钢琴旁,她坐在沙发上,隔着黑暗对视,她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是持续了几十下,电灯就亮了一起,仿佛之前静止的时间在这一刻又重新流动起来。
    阿罗姿态优雅地靠着立式钢琴站着,朝着尤妮丝伸出自己的右手:“跟我回沃特拉吧,那里有你最喜欢的阳光。”
    尤妮丝直视着他,不置一词。
    他笑了笑,垂下了手:“我忘了,你不喜欢触碰我的手。”他顿了顿,又道,“我有时间,也有耐心,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任谁都会习惯等待的。”
    虽然已经恢复了电力供应,但是尤妮丝仍然没有吹灭茶几上的烛台,她看着这些在电灯面前显得极为黯淡的烛火出神,直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个。
    如果不是对面那只沙发上有人坐过的痕迹,她还会以为阿罗的到来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幻觉而已。
    阿罗离开之后,尤妮丝吹灭了蜡烛,趴在阳台上,听着楼下那家快餐店的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觉得自己似乎光凭着听台词,就可以将《权力的游戏》这部电视剧全部看完,这家快餐店是通宵营业,于是她也跟着听了通宵,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夜班店员打着呵欠关掉了电视机,她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屋,想上推特发剧评,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前一天从上班开始,似乎就仿佛活在电视剧中一样忙碌,她居然忘记给手机充电了,这一点跟史蒂夫一模一样,托尼经常说史蒂夫没有一点现代人的自觉。
    她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就开始摆弄起居室里的那台电视机,这一通宵的电视剧算是激起了她对于电视机的好奇心,她想着等她把电视机摆平,就不用趴在阳台上偷听了。
    只不过电视机还没摆平,一声电话铃声就已经炸了开来。
    清晨的公寓楼正是将醒未醒的时候,电话铃声显得尤为刺耳,尤妮丝放下已经被自己大卸八块半的电视机,快速走到放在立式钢琴上充电的手机旁,多米尼克那张长满了络腮胡的大脸占据整个手机屏幕,似乎下一刻就要顺着信号,撕碎屏幕钻出来。
    尤妮丝接电话的动作已经能做得非常熟练了,她刚接通电话,就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多米尼克的嚎哭声:“天呐斯泰尔斯小姐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不知道这个我们都害怕得不敢睡了!”
    相比起多米尼克的放声大哭,尤妮丝则格外的冷静:“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多米尼克咆哮道,“媒体平台上都炸开锅了!您快去看看电视新闻!”
    尤妮丝回头看了看电视机的残骸,眨了眨眼睛:“我的电视机坏掉了。”
    “那去看推特!看ins!看脸书!随便什么都可以!”多米尼克说完,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要加上一句,斯泰尔斯小姐,你还活着,真好。”
    他说完立马就挂断了电话,尤妮丝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界面,皱了皱眉。
    她直接打开了推特,然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信息多到差点死机。
    上次发给她的推特信息几乎都是求她保佑期末文学考试通过的,而这次,则大多都是来祈求她千万不要死在邪恶的变种人万磁王的手里。
    尤妮丝回想起那个破开直播间窗玻璃,闯进电台直播间号召变种人与他创造新世界的男人,挑了挑眉,然后点开了google搜索页面,开始使用神奇的因特网了解这位号称“万磁王”的兰谢尔先生。
    等她浏览完万磁王的百科主页,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感叹。
    贝斯麦发明转炉炼钢法的时候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会有能在天空上翱翔的钢铁人,而她在绝食昏迷被埋进棺材里一百多年后,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已经又多了一个神奇的种族。
    她想了想,在推特里发了一张自己的自拍,配了一句“大概我是塑料做的。”
    这条推特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很快就破千了,大多都是庆幸《朗读者》的新主播没有遭遇不测,谴责万磁王顺带再次将“变种人都是祸害”这个话题又刷上了热门,其中还有几句调侃新主播从迷之角度的自拍也能这么好看,看来是质量过硬的美人。
    尤妮丝看着这些评论只觉得好笑,她专门挑了一个评论问什么角度才是正常的自拍角度,然后立马收到了十几张不同粉丝的同样的四十五度角俯视自拍照。
    她虚心学习过后,再点开自己的推特评论,在一水的赞扬声中,看见了一条画风格外不同的。
    艾米丽.李:“所以斯泰尔斯小姐是痛恨变种人吗,就因为变种人跟普通人不一样吗,我的弟弟也是个变种人,除了那些特殊的能力,他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怯懦的男孩子而已,甚至在学校还会被同龄人欺凌,他没有其他人说的那么可恶,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斯泰尔斯小姐知道,就如同人类也分好坏,变种人同样如此。”
    这条评论下面已经有好几十个人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表达自己作为普通人类,对变种人的痛恨和轻蔑,还有人问这个姑娘,既然自己的弟弟是变种人,为什么还不赶紧赶出家门去,种族都不同,怎么可能是一家人。
    数千条评论就这么塞满了尤妮丝的推特,就算她视力惊人,一条一条看完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她看完所有评论之后,又拐到了私信,这才看见在前一天晚上,皮特罗在问了她有没有事之后,又接连发了好几条,不过她当时被娜塔莎发现了真实身份,后来又跟阿罗对峙,直到手机电池耗尽自动关机,都没有看见皮特罗后来的消息。
    她与皮特罗的对话框上还有她没来得及发出的“我没事”几个字,而皮特罗那边则是洋洋洒洒数百字。
    她一路看下来,看到最后一句“我是变种人,只是可惜,斯泰尔斯小姐似乎并不怎么欢迎变种人”时,她揉了揉眉心,将手机又放回钢琴盖上。
    她有些迷茫,怎么莫名其妙地,她又变成了变种人的反对者,明明她刚刚才通过万能的google或多或少地了解这个种族。
    因为前一夜的万磁王风波,栏目组特地放了尤妮丝几天假,《朗读者》暂时停播,她一下子就成了一个闲人,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睡觉,对于吸血鬼来说,这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格外漫长。
    白天的时候她坐在家里,钻研电视机的使用方法,晚上则是趴在阳台上,听二十四小时营业快餐店的店员放的电视剧,这家快餐店不同的夜班店员有各自喜欢的电视剧,她听完了《权力的游戏》,就知道第二天的那一位喜欢《破产姐妹》,听完了《破产姐妹》,就知道下一天的肯定是《老友记》。
    这几天复仇者集结去往国外,托尼承诺的替她约凯特.阿普顿共进晚餐看来是要无限推迟,互联网上闹得不行,从万磁王绑架知名女主播,已经吵到了变种人严重危害了普通人类的日常生活安全,而尤妮丝作为“受害者兼变种人反对者”,也被退到了风口浪尖。
    她自己倒不觉得困扰,只是在恢复工作的前一天,她发了一条推特,图片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电子组件,勉强看得出来它们曾经组成了一台电视机,而配文则带着几分忧伤和无辜。
    “钻研电视机的使用方法失败,谁能告诉我在哪里能重新买到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