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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处境

      五月末,出征队伍在阳上行省与越安交战,小胜。王咏与钱成璧、梁吉三人,遣人回来报功,并戍守阳上行省。
    近来他们遭的弹劾很多,朱莹没敢学皇帝那样,不管不顾地给人记大功,又因记着皇帝那日叮嘱,于是中规中矩地赏了他们。
    七月初,越安的三皇子,率领三皇子妃,以及六公主这两个女将,派重兵压境,妄图攻破阳河重镇。
    钱成璧说服了王咏梁吉,三人兵分三路,轻骑简从,专在夜晚行军,连行三十九日,提前抵达阳河,打了越安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三军呈合围之势,最终打入越安境内,将越安军队几乎全部剿灭。
    战阵之上,王咏射死了六公主,三皇子妃也被乱刃戮于马下。
    只有三皇子为人狡猾,见不能得胜,换了手下军卒的衣服,悄悄逃掉了。
    大齐发现得太晚,钱成璧率人追赶,也只远远射中了三皇子手臂,叫他逃出生天。
    此战大捷,报功回京之后,却功大而赏薄。
    同月,钱成璧被调到延清戍守,与梁吉、王咏分散开来。
    尽管如此,他们仍旧遭受了同僚侧目。并且,如果封赏是由皇帝所定,尚不会出太多的故事,然而皇帝病重,这一切都是朱莹下达的意思。
    于是乎,天下人等,全都看着王咏的笑话,又说朱莹为人狠毒,不肯记恩,林林总总,传得到处都是,有鼻子有眼。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宫中后,朱莹听了,默默无言。
    她佩服着皇帝眼光之洞察,手头事务没一点耽误。
    王咏在阳上行省镇守,坐镇阳河,至九月仍不能回来,朝中大臣又一次弹劾他,骂声一片,恨不能他立刻去死。
    朱莹拿到弹劾的奏章,正中下怀,顺势借题发挥,将王咏几个绝对的嫡系,贬往地方上去,又将他从前的心腹,犯了事后被踢到地方上做小官的那个人,拉出来立了立威风,直接免除官职。
    这些事情王咏都知道,可朱莹的清算并不止于此。
    内阁大学士楚中堂虽不与王咏多加交往,于政务上却向着他,这次也被同僚所弹劾。
    朱莹旨意下达,勒令他致仕,回家养老。
    与此同时,来往于京城和边境的,还有王咏弹劾不称职边将的奏章,边区将领调来换去,倒与朝堂局势更变相映成趣。
    永嘉十一年十一月初,王咏察觉越安打算休养生息,便与梁吉一起,递奏章请求班师。
    朱莹自然不让,回复说,边境尚且动荡,让他好生在阳上行省里守着。
    这是籍由皇帝转达,而得来的默契。王咏接了回复,第二天就又写了个请求班师的题本回朝。
    台阶递上来了,朱莹自然要顺着下去,顺手拟了一道批评他的旨,令王咏好友陈端,亲自带着旨意赶赴阳上。
    皇帝不舍得对王咏说重话,朱莹自然也不舍得。
    那道旨意便用词华丽,乍一听仿佛很厉害,实际上骂得不痛不痒,任谁听了,都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王咏并未宠衰。
    ·
    陈端来到这里,自然不光为了办公事,还打着宽慰王咏的主意。
    他跟着王咏进了屋,反手关门,说道:“这段日子贤妃娘娘做得过了头,可圣上倒还没厌恶了你。你只不过是离京太久了,对京里的事鞭长莫及。”
    他想了想:“过几个月,你求复用便可。”
    王咏笑了笑,唇角翘起一个惬意的弧度:“这是我求圣上的,当日说要瞒着娘娘,如今看来,她已经知道了。”
    陈端“啊”了声,极短促。
    王咏握着那道旨,浑不在意地道:“圣上护不住我了,要给我个善终,正好我也不愿在那些人手里稀里糊涂地死了,不过顺势退后一步吧。”
    陈端一时无言。
    他记得,从永嘉十年初开始,王咏便对那些死敌步步退让。
    出手教训他的仇敌的,永远是皇帝,而他似乎缝了嘴似的,从来没有反击过什么。
    至于如今,他人还在边境守着,在京的心腹就被拿出去处置了,当真可欺到让陈端也无可奈何的地步。
    他道:“你真不打算谋求复用?”
    “不打算。”王咏说。
    他垂了眼睫,静静地瞧着旨意。
    他是不甘心的。可碌碌无为的生,总好过被人合起来逼迫至死。他确实想过复用,不过绝不会是现在。
    王咏语调里甚至带着几分轻松,他道:“只可惜了与我结交之人。”
    ·
    陈端走时,将京营也带了回去。
    朱莹命苏太监暂时掌管京营,代替王咏。
    永嘉十二年初,皇帝病情依旧不断加重,精神却一天好过一天,甚至能过几日便上一次朝。
    他接手不少事务,那些辱骂朱莹的诗文歌谣,才收敛了许多。
    二月中旬时,朝臣唯恐梁吉请求回京时,连带着王咏也一同回来,便上奏章离间他们。
    杨固检顺势而为,将梁吉也调走了。
    二月末,他在朝臣的推荐下,调任源中守将白总兵,与王咏一同戍边。
    这人和王咏本就有矛盾,更兼这回,他本意是替朝臣们抓王咏错来的,整天和王咏闹得不可开交。
    两人的命令几乎没一个相同的,每次和他理论,王咏都气得火冒三丈。
    好在眼前正是较为平和的时日,越安并未入侵,王咏干脆遂了他的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只管点头同意。
    于是阳河巡抚又弹劾他尸位素餐,没半点自己的想法。
    到八月中旬时,阳河忽然得到密报,说越安三皇子要一雪前耻,为王妃与妹妹报仇,故而召集大军,准备发兵阳河。
    阳河位置最近越安,是其他重镇天然的屏障,不可轻忽对待,王咏难得地去找白总兵,请他和自己合写请求增兵的奏章。
    白总兵拿来他写了一半的奏章,打开念道:“……臣得密报,心中不安……”
    念着念着,他就冷笑说道:“去年越安大败亏输,今年从哪里弄人来?你不安个什么?”
    他跟王咏作对,王咏暗叹一口气,找到巡抚,请他在奏章上署名。
    巡抚是个单纯的文人,又瞧不起宦官,天然更偏向白总兵,反而劝王咏不要小题大做。
    王咏嘴上敷衍他,回头便派人驰送奏章,回京求援。
    可朝堂上都是他的敌人,哪里肯支持他,不仅如此,大臣们联名上书,反叫皇帝把梁吉钱成璧,都调到太尚行省去了。
    并且,皇帝还以王咏管军,没精力顾及西厂的理由,关了西厂,顺便把他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位,拿去叫司礼监苏太监兼任了。
    下去个王咏,朝臣还来不及高兴,便从内廷中得到消息,说贤妃嫡系,不太靠谱的苏小太监,接手管了御马监印。
    然而撤王咏时皇帝发了狠话,正好卡在这个关头,让他们说不出反对苏太监的话来。
    于是这本该激起又一轮弹劾的事件,最终波澜不惊地定下来了。
    ·
    太尚、阳上两个行省,中间隔着个源中。从前三人虽然分开,到底还在一个地方上,可以守望相助。
    王咏敢放任白总兵折腾的原因,就在于此,他时常向两人处去信,寻求帮助。
    如今二人调离,如同砍断了他的臂膀,王咏的处境立刻尴尬起来。
    援兵没要到,他勒令其余四处重镇,重点防御与越安接壤的地方。而在阳河,他又得和白总兵争兵权,一时间焦头烂额。
    白总兵与他作对,还暗地里授意别处守将,也与他作对,明着赞同王咏,暗中不听他的话。
    谁知九月时,良充重镇就受到了越安试探的侵袭,小败一场。
    王咏这才知道兵败的前因后果,勃然大怒,直接把他们都弹劾了,还自劾自己掌控不足,无法节制地方,致有此祸。
    皇帝的回应不几天便传回来了,良充官员一撸到底,不复再用,王咏自己也被记了罪,留待以后立功赎罪。
    可这碍眼的白总兵依旧还在。
    时间紧迫,兵力又不够,王咏听了手下智囊们建议,决定命偏将们分守阳河四周的六个要塞,自己和白总兵把剩下来能调动的兵,全都屯到城周,固守城池。
    他想得挺完美,然而现实不可能是完美的,白总兵又在和他对着干。
    王咏已经没心思和他扯皮了,干脆自己下达命令调动兵将。谁知他每每下令不久,白总兵又令他们回去。
    不过一个人,一队兵,调了五天,依旧在两个地方之间来来回回地遛。
    王咏实在忍不住怒气,直接在官衙里,和白总兵争吵起来。
    两个人吵架吵了整整三天,巡抚压根就劝不住他们,可惜争执着的问题,仍然没得到最终结果。
    到第四天时,王咏怒不可遏,上手和白总兵打了起来。
    他如今十八/九岁年纪,而白总兵七十多岁,本来打一个老头不成问题。
    可惜他俩一个身体孱弱,一个老当益壮,论身手体力半斤八两,拳脚相加半个多时辰,还没分出胜负。
    两个人最后撕扯纠缠着滚在地上,互相饱以老拳,嘴里兀自喝骂不休。
    有亲兵试探着提议,让两个管军的大官干脆分兵,各人做各人的,也省得争吵打斗。
    白总兵有些意动,王咏却怒道:“不可!”
    越安三皇子调大军前来攻打,还打着报仇的旗号,有哀兵之势。
    而他们这里连援兵都没得到,兵力本就不占优势,胜负难料,近来还输了一场。
    再分兵,那就没赢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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