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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普生18

      自从徐云亭意识到自己感染疫疠了,他就主动从主卧搬到偏房去了,同时还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但即使如此,朱暮芸仍旧衣不解带地守着他。
    郁普生跟着朱暮芸往偏房走,两人还未跨进偏房的门,就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猛烈的狠咳,朱暮芸疾步冲了进去。
    里边徐云亭靠在床边不让她靠近,“我没、没事儿……芸芸你别过来……”
    听他一句话说得已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朱暮芸心里着急,“我怎能不过来!”
    她本想上前替他顺顺气,但才刚走近,突然就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直直就要往后倒去。
    “芸芸!”
    得亏是在床边,徐云亭又注意着她。他赶紧撑着上半身将她拉住,朱暮芸这才免去摔在地上吃苦果。只不过这一来,徐云亭不想让她接触自己,也接触到了。
    门外的老妖怪还安静地站着,猫抻着脖子往里探看,“她怎么了?”
    “晕倒了。身怀有孕,经不起劳累。”
    猫夸张地张大嘴,“身怀有孕?”
    徐云亭正要呼救,忽见郁普生抱着猫朝他走来,“郁夫子!”
    他双腿动不了,只能费力地撑着一只手将朱暮芸搬到床上,“郁夫子!可否替我告知厨娘让她去请个大夫过来!”
    人总会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潜力,朱暮芸一晕倒,徐云亭哪怕病入膏肓也能使出力气将她拉过来接住,就连说话声都中气了不少。
    郁普生点头,“夫人应当无碍,太过劳累多休息两日便可缓解,倒是徐掌柜的情况耽误不得。”
    徐云亭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的脸,想触碰又不敢触碰,“我的情况我心里有数,还有什么耽误一说,只是我夫人……我实在亏欠她良多。”
    “徐掌柜和徐夫人伉俪情深,想必是能白头相守。”
    他苦笑,“我还怎敢……”胸内忽地刺痛,他急忙抓过床头的绢子掩唇疾咳。
    待咳停,白色的绢子已然梅红片片,他眼角带泪,“我还怎敢奢望和她白头相守?我只是实在舍心不下她……自我患腿疾以来,她已然承受太多……犬子还尚小,我却又要把本该我来承担的责任丢与她……”
    “徐掌柜这话说得为时尚早了,子泓已经出门抓药去了,我晚点熬副药与你喝。”郁普生取过肩上的包袱,“郁某可能要叨扰几日,还望徐掌柜见谅。”
    徐云亭不知那药的情况,只以为郁普生是过来帮衬的。徐家现在还能操事的两个人全都倒下了,仅剩一个老厨娘和一个小稚童,徐云亭苦笑自己一副无用之躯,向郁普生拜礼恳挚道了谢。
    厨娘找出熬药的罐子递给郁普生后就出门去请大夫去了。郁普生接过药罐子看了看,内壁的颜色都快深得接近和被火烧黑的外壁了,这罐子显然是长期熬着药的。
    子泓将药抓回来后,看到母亲竟然也躺倒在床上不知人事,他心下悲痛恐慌,憋都憋不住地开始哭。
    徐云亭不让他靠近,他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他,“若是父亲母亲有什么好歹,儿子又怎能独活!您给我说过的,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的!呜……我不怕生病!”
    徐云亭泪湿眼眶,颤着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徐家厨房的廊下,郁普生撩开衣摆坐在矮凳上摇扇子,他面前火炉上的药罐子噗噗作响,猫搭在他肩头啃从厨房里拖出来的卤猪蹄。
    “小稚童哭得好可怜啊。”她虽感慨,但语气却被嘴里美味的猪蹄染上了一丝美意。反正小稚童的父亲肯定能救活的,她一点也不担心。
    她将啃到一半的猪蹄递到郁普生的嘴边,郁普生摇头示意不吃,“悲莫悲兮生别离,子泓还小,自然是忍不住要哭的。”
    猫收回猪蹄心安理得地独享起来,“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小稚童的母亲怀孕的事情?”
    郁普生轻摇手里的打火扇,“会沾染因果。”
    “因果?什么因果?”
    他摸摸她的头不作言语——专心啃猪蹄吧。
    当初阴黎跑去青楼,郁普生接她回来,结果为此落了大牢。徐家三口来牢里探看他时,他行的那一拜并不是徒托空言。他已然沾染了徐家一份因果,故此过来施救于徐云亭。只是若牵扯得再多再深,于他于徐家都不利。
    修行之人,忌讳沾染因果。今日种下的蒲草虽然微不足道,但谁又料得到它竟然坚韧得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人拖死。
    这也是为什么郁普生不肯轻易将血借之。
    药罐子里的水熬没了二分之一,他托起湿帕子将药汁倒进碗里,随后拉过猫的爪子在拇指指腹上刺了一刺。
    猫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已从他指端滴进了碗里,涟漪轻微,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滴红色被褐黑的药汁吞噬。
    “你干嘛!”猫急了眼,缩回爪子,猪蹄都扔到了一边。
    她脸色愤愤,“你这个猪蹄子!”
    猫跳下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其实猜到的,要救小稚童的父亲,他多半都要给他血喝,但他为什么要用她的爪子?人家爪子根本不想让他流血!
    郁普生无奈,在猫与药之间权衡了一下,还是去追了猫。
    他已然追得很紧了,但那猫或许真的被气到了,跑得快得眼看就要蹿没影儿了,“不跑好吗?你回来。”
    猫气咻咻,脚步却真的在他喊过之后停了下来,只不过还是不肯转过身。
    郁普生笑起来,快步过去把她抱起。
    他揉了揉她的头,“我错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又突然生了气,但猫应该一直开心,就像……啃猪蹄的时候那样。
    他顺着她的毛,“别生我气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你少骗我!”猫躲开他的手,“外面活人都没有一个,玩什么玩。”
    “不骗你,明天要驱魌,会有你没见过的有意思的东西。”
    “驱魌?”
    “嗯。”他抱着她往回走,“想看吗?明天我带你去。”
    猫冷哼,“我一个人也可以去。”
    “那我想你陪我一起去。”他将被抛弃的药碗重新端起,抱着她往徐云亭住的偏房的方向去。
    猫嘴一撅,勉强同意。
    厨娘出门请大夫,但眼下疫疠四起,大夫又哪是那么好请的。厨娘没能将大夫带回来,不过好在傍晚时分,朱暮芸就悠悠转醒了。
    郁普生把药送到徐云亭手里后,就带着猫回了客房。他洗漱过后直接上了床,猫趴在他胸口,“你不看书了吗?”
    “这几日都早点休息。”
    “那好吧。”猫翻下身,蜷在他身旁也开始睡起来。
    郁普生轻轻抚着猫,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天色暗得早,漆黑一片的床帐里,老妖怪和小妖怪,谁都没有睡意。但这并不妨碍郁普生感受手下猫的体温,也不妨碍猫感受背上的舒适轻缓的节奏。
    静默当中,猫突然半立起身,“我现在可以变人吗?”
    “变人?”郁普生睁眼。
    他按下她,摇了头,“要一个人而且要有衣服的时候才能变人。睡觉吧,明天再变。”
    “那你等我。”猫说着跳下床,衔了他脱在一旁外衫就往外跑。
    郁普生坐起来,猫蹿出去快得带上了虚影。
    不多时,客房的门被推开,娇俏的猫妖向他奔来,雪色的发丝在暗夜里飘飞,不合尺寸的衣服挂在她身上显得很空荡,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怀里抱了个满怀。
    猫妖拉过他睡下,枕着他的手臂侧抱住了他,甚至还拉过了被子将两人从头到尾给盖住。
    郁普生没有闷在被子里的习惯,“你这是干嘛?”
    任他怎么猜也不会猜到她竟然是在模仿两具尸体。
    被子蒙住,狭小的空间放大了五感,他被猫妖抱住,一动也不好动。
    ——“我想试试。”
    他听耳边娇俏的声音这样暗示道。
    “……试试?”老妖怪敛了眉,“这不合适。”
    “不合适?”娇俏的声音既好奇又疑惑,甚至听起来难得地好学,“有什么不合适?”
    “……很多地方都不合适。”郁普生将被子掀开,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仿若给他卸下了重担。
    猫妖撅了嘴,以为只有人死了才能卷在一块儿,不由得遗憾道,“那不合适就算了吧。”
    “嗯……”
    郁普生趁机转开这个话题,“你刚才在哪儿换的衣服?”
    “门外边啊。”她补充了一句,“没有人。”
    顺滑的发丝让人爱不释手,老妖怪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将手放上去的。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有人也不可以,没有人却会有飞过的夜鸟或者其他什么不知好歹的猫……”顿了顿,他同样补充,“主要是于礼数不和。”
    “哦。”
    等了半天,他见她还不放开自己,“不变回去吗?”
    “哦。”
    被子瞬间瘪了一半,郁普生莫名地松了口气。猫从衣服里钻出来,他顺手扯过衣服,撑起身将它远远扔回先前所在的小榻。
    郁普生重新躺下,撸了两把猫,“睡吧。”
    “那你也睡哦,记得明天带我去看有意思的东西。”
    “嗯。”
    他以为这夜终于可以安顺了,过了一会,猫却重新抬起头来,“好像变成人抱着你睡要舒服一些。”
    她形容不出来,反正在看到之前那对男女卷在席子里的画面后,她就觉得她和他也应该这样。
    郁普生还未及阻止,身侧就贴上来一具娇躯,他亡羊补牢般地转开头,妥协道,“就算想变成人抱着我睡,你至少也该把衣服穿上。”
    “哦。”
    她说着就要起来,他赶紧按住她。
    他的头还朝另一个方向撇着,“你别动,我去给你取衣服。”
    他掀被下床去找包袱里的中衣,猫妖坐在床上等他,郁普生找到衣服后往床上扔去,“穿吧。”
    她窸窸窣窣一顿动作,然后声音乖巧,“我穿好了。”
    他转回头,拉开被子盖住她,这才上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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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楚辞.九歌.少司命》。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活生生的别离,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新相交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