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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姐姐别哭,你哭了我会心碎。”周清贞眼里也涌起泪水,姐姐的泪是他无法承受之重,伸出手一点点擦去春花的泪珠。他们相伴相知十三年,春花很少几次落泪都是为了他。
    “傻瓜,你是不是老觉得姐姐会离开你?”春花抓住周清贞的手放在自己脸边,她和望月详细说过,最后得出结论,周清贞还是没有安全感,总是焦虑忧郁,才会在床事上有奇怪表现。
    “姐姐和望月姐姐说了咱们夫妻私事……”
    周清贞浑身僵硬,姐姐知道了……冬天一桶雪水迎头浇下,年轻的男人似乎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中,寒彻心扉失去感知。
    “傻瓜,姐姐说了永远不会离开你,就肯定不会离开你,你不相信姐姐?”
    不是不信,只是……“过去周府就有办法让你去顶罪……现在……”现在皇权之下他又要和姐姐分离,周清贞特别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春花伸手把周清贞眼角渗出的泪迹擦掉,吸吸鼻子语气轻朗:“过去怎么了?过去姐姐一直在牢里等你救,现在不就是你坐牢了换姐姐等你出来,这世上没啥能分开咱两。”
    “姐姐,我现在的罪名是御前失仪罪不至死,可是改制失败那些宗室不会放过我……姐姐你明白吗?”
    “有什么大不了,你活着姐姐陪着你,你死了姐姐也陪着你,姐姐说过永远陪着你,说到做到。”春花伸手描画周清贞温润的眉目,语气变得缠绵:“阿贞不要怕,无论生死姐姐都陪着你。”
    “姐姐知道你很乖,可是他们都不喜欢你……”
    周清贞心里忽然十分委屈,像个孩子般落泪,春花也跟着心酸得不行。明明是两个成年人却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两个小孩受了委屈相对落泪,那个做姐姐的还要安慰弟弟。
    “他们不喜欢你姐姐喜欢你,他们不要你姐姐要你,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姐姐都喜欢你要你陪着你,乖,别怕。”
    “嗯”
    周清贞喉头哽咽到痛不能成语,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是他的姐姐最好最好的姐姐。虽然喉咙哽痛,可是周清贞心里却忽然放开来。他得到了姐姐生死之诺,不必想办法致姐姐于死地,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他的姐姐从来言出必行,他再也不用怕失去姐姐。
    安静的大牢里,年轻夫妻解开最后心结,彼此的心靠得更近。
    周清贞真的只剩死路了,春花却生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孤勇:“阿贞,上次是你救姐姐,这次换姐姐来救你。”
    “……姐姐这世上没人能救我”就算皇帝也不一定能做到,周清贞一边想一边安排“你带怡儿找个安静的小地方好好过日子。”放下心结,周清贞觉得心里非常轻松,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和姐姐相守,可是他在下边等着姐姐也一样安稳。
    春花却不这样想,她咬着牙根:“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世上除了死法都是活法。”
    “姐姐……”
    “你说的明明再理,凭什么要你死?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春花眼里燃气汹汹斗志,一定要想办法,她的阿贞她便是拼死也要救一救。
    “皇上都没办法,姐姐有什么办法?”
    第78章 有孕
    春花回到金华巷叫来王六 :“帮我给皇上捎个口信。”平平常常的语气让王六身子一僵, 虽然这段时间彼此心知肚明,但是这样突然叫破身份让他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春花挺直脊背坐在上首声音清晰明朗:“皇上是为百姓为大虞着想的好皇上,他要改制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唯有改制成功才能救下周清贞,从来不曾妥协的春花,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认命,只要周清贞还活着她就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
    王六跟着春花三年, 平常只觉得这位少夫人爱笑性格直爽心有正气,却没想到她竟然语气平常说要帮皇上!改制的事情要是一个妇人能办成,那满朝文武岂不成了笑话?
    “少夫人的心思小的明白,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
    王六不相信自己春花也不在乎,她干脆利落打断:“先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朝廷命妇要给陛下上奏折, 你只管递上去就好, 皇上要怎么断定该由皇上做主。”
    王六噎了下张口说不出话沉默后低头揖手他确实僭越了:“……是”
    他服气了春花语气变得温和:“有句话叫偏方治大病,我这法子说不准就真能帮万岁去除朝廷隐患,再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多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王六不舒服的心里坦荡起来自己着相了, 谁说女子就一定不能成事?只看人家这气度就比自己好。当天夜里皇宫御书房, 天丰帝收到春花薄薄一页信纸,就着桌上烛光并不在意的浏览。然而内容却让他浑身凝固,天丰帝心里一阵激荡, 把信纸拿到眼前逐字逐句连看三遍。
    御书房枝形烛架上点点烛火光亮照人, 王六双膝跪地心里发空:行也罢, 不行也罢, 怎么不见陛下发落?时间一点点过去,晶莹的烛泪顺着烛身滑落慢慢凝固变白,王六的心慢慢缩起来。
    伴着桌子‘啪’的一声,帝王声音炸响在御书房“好!”王六吓的头皮发麻只见天丰帝满脸惊喜,把那张信纸宝贝般叠好,匆匆走出御书房。
    被遗忘在地上的王六……
    “梓潼!”天丰帝到了梧桐宫,挥退宫人然后忽然抱起皇后转了一圈,欣喜不已“梓潼,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多少年,多少年皇帝没有这样喜形于色,皇后虽然被突然的旋转弄得头晕,却依然替皇上开心:“恭喜陛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替陛下解忧?”
    天丰帝放下皇后扶她站稳,抬手帮皇后把头上松动的发簪固定好:“满朝须眉不及一个妇人,此事成功之后,朕必要重赏与她。”
    “妇人,不知是哪位巾帼不让须眉?”皇后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帝后两人携手到桌边坐下,皇后将时常准备的枸杞茶,给天丰帝倒了一杯。
    天丰帝端起来喝一大口放下茶盏心情舒畅,将怀里的信纸拿出来给皇后看。
    朝堂上风向渐变越来越多的朝臣攻讦改制派,尤其是周清贞品行堪忧目无尊长乃是奸佞之徒。天丰帝不动声色,改制派似乎也都糊涂起来不说改制的问题,就周清贞的品行天天和那些人吵。
    慢慢的朝堂似乎回到正轨除了日常朝务,昭亲王提起永不改制的事情,改制派立刻跳出来乱七八糟反对,最后就变成吵架:周清贞品行到底好不好?
    这一出戏让心里有数的王公大臣拿不准皇帝意思,是想就这样含混过去,还是有什么后招?昭亲王不管那么多,天天上朝逼迫,偏偏天丰帝泥鳅似得一副这事儿是朝廷大事,且看众卿家如何议论。
    宗室们步步紧逼,改制派撒泼耍赖抵死不从。不知为什么他们画风变得很奇怪,没有文人义气高谈阔论就是耍赖,一个个赖皮的就差在金銮殿撒泼打滚,反正坚决反对永不改制,还时不时提起改制撩拨宗室。
    朝堂在扯皮,天丰帝在加紧手下的调遣,改制派不知能拖延多久他不能等。四下里派出的人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一场精彩的对决即将来到。
    一干王爷简直像是被泼皮缠住,走不脱打不离,事情直到冬月底起了变化,天丰帝终于布置完成。
    春花穿命服戴霞披身后是乌压压数不清的百姓,他们举着无数色彩斑斓万民伞,像一条长河跟着春花来到午门外。
    这些人是周清这巡视过的地方百姓,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位青天老爷,更知道周清贞为了减轻民赋为了大虞将来提出改制,却被宗室逼迫要砍头。天丰帝派出多路属下想方设法激起民心,派人谋划安排把他们聚集到京城。
    这就是春花的法子,她不信没处讲理,宗室再人多势众能有天下百姓多?她要借百姓势压宗室,她要救她的阿贞。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午门外,高高举起手里的万民伞。
    一人呼:“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人呼:“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万民撑伞,庇佑清官!”
    雄壮浑厚的声音排山倒海,震得高大巍峨的皇城抖了抖。春花一步步走到登闻鼓前,登闻鼓的带刀侍卫眼睁睁看着春花拿下鼓槌。
    郑长德忽然从人群里出来制止:“夫人,还是在下来吧,登闻鼓响不管有无冤屈都要受五十御棍。”春花一身严整命妇礼服,回过头定定的说“我去,我要亲自去会会那些宗室。”这是唯一救周清贞的机会,她不放心任何人。
    “这些日子辛苦郑大哥了,多谢。”这里边有些人,是郑长德联系他父亲往日门生故旧,组织起来的。春花说完双手持鼓槌,转身抬头看架子上巨大的登闻鼓,在它面前春花显得那么纤细渺小。
    抬起胳膊‘咚~’一声敲响,浑厚的余韵让春花身上毛孔收缩,但她没有停顿举起另一只胳膊‘咚~’‘咚~’‘咚~’悠长的鼓声直入金銮殿。
    不一会儿登闻鼓值官急匆匆出来,发现身穿四品命妇服的春花楞了一下,上前揖手行礼:“夫人我朝律凡击鼓者一律先受五十御棍。”
    春花放下鼓槌:“我是朝廷命妇也在此例?”
    “这……”值官确实没见过命妇击鼓的,有些左右为难。
    “再者……”春花忽然低头抚上自己小腹,面色一瞬变得温柔“我有将近四个月身孕,五十御棍怕是会要了孩儿性命,我记得我朝有律刑不及孕妇。”
    律法和律法冲突了,值官不敢做主只能上报天丰帝。有朝臣立刻出列嗤之以鼻:“既是内帷夫人就该相夫教子,闹到御前成何体统?”
    户部侍郎出列耻笑那官员:“妇人也是陛下臣民,怎么就有冤不能伸?”
    昭亲王脸色严肃则拧眉问道:“外边刚才传来百姓山呼,可跟这妇人有关?”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哪个也不敢得罪,只能苦着脸:“回禀王爷据侍卫们说,那些百姓是跟这位夫人一起来的。”
    “哼!好大的胆子,聚民闹事这是要造反吗?”昭亲王向上启奏:“请陛下派兵驱散刁民,将这妇人以谋反罪论。”
    天丰帝坐在上位和气的笑笑:“王叔何必震怒,不就是送万民伞要庇护官员,这是好事说明此人为官清廉不负朝廷恩赏。再者他们手无寸铁又没有要攻城略地,哪里说得上造反二字。”
    昭亲王无话可说,另有官员见机开口:“既然黄侍郎说妇人也是陛下臣民可以告御状,那就按律先打五十御棍好了。”天丰帝想起几年前见过的那个明媚小丫头于心不忍,五十御棍下去就是壮汉也要去掉半条命,可是这节骨眼上他没法开口包庇春花。
    户部黄侍郎站在金殿上启奏:“她是朝廷命妇,又是女子请陛下法外开恩。”
    黄侍郎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对:“要是为着这些就法外开恩,那满朝命妇是不是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就敢来敲登闻鼓?”
    小小的值官跪在金銮殿上满脸苦色,却不敢打断这些大人的争辩,还是天丰帝察觉问他怎么回事,小值官才敢开口:“诸位大人,为难的不是她是朝廷命妇,而是她有近四月身孕,我朝律法刑不及孕妇。”
    刚还争的热闹的大臣都安静下来,这……也是这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敢聚集万民到午门的,能是平常女子?
    昭亲王忽然开口:“那妇人是几品?”
    “四品”
    “莫不是佞臣周清贞的家眷?”老王爷脸色沉下来,小值官吓的战战兢兢叩头:“下官见她是命妇,就先行礼未及问她姓甚名谁哪里人?”
    “混账,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你跑来做什么?”
    “王爷饶命,都是小人失职。”小值官不停磕头吓的要死,他说是官,不过就是守着登闻鼓这些年也没人来敲,结果一敲就出了他的职权,还遇到那么多黑压压百姓很吓人。
    “好了”天丰帝和蔼开口“既是孕妇就免去杖责。”
    “是”小值官战战兢兢应了爬起来往后退,结果又被昭亲王叫住:“回来。”
    “是”苦哈哈的小值官连忙原地跪下。
    昭亲王转向皇帝拱手启奏:“陛下法不可废,登闻鼓响五十御棍是为了避免臣民们为点小事,就来惊扰天子。若是今日为孕妇开例,往后凡有孕女子来击鼓是不是都要免去刑罚?”
    “如此那些女子必然有恃无恐,大小事情皆来烦扰陛下,陛下是以天下为主还是处理那些女子鸡毛蒜皮之事?”
    昭亲王乃是宗室首领,他一开口在朝的宗室纷纷响应众口一词:“请陛下以圣祖铁律为准,莫要为个妇人破例,视国法为儿戏。”
    “臣等亦请陛下三思而行,切不可破例,以免日后妇人们拿金銮殿当衙门随意往来。”金銮殿上跪倒一片大臣。
    近四个月身孕,天丰帝袖子下的手慢慢捏紧。
    黄侍郎急了高声呵斥:“我朝有律法刑不及孕妇!此乃圣祖皇帝的仁慈尔等岂可罔顾?”
    “刑不及孕妇那条律法是针对犯妇,这女子并非犯妇,她敢敲登闻鼓,就该以登闻鼓先例处理”反对的声音也丝毫不低,然后拱手向上义正言辞“请陛下依例处置,赏那妇人五十御棍。”
    后边黑压压一片人也跟着齐声请求:“请陛下依例处置,赏那妇人五十御棍。”
    冬月早上北风里带着寒凉冷意让人忍不住瑟瑟,天上也有太阳,可是那阳光虽然明亮却像是隔着什么,没有什么温度。午门外春花静静面向皇城站立,双手护着小腹脸色宁静,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渐渐沉下去:阿贞……
    手背让北风吹得通红冰凉,只有掌心一点点温度护着腹中胎儿,春花犹如雕塑般看着宫门,即便担心也不能让她弯下脊梁。
    阿贞,等我。
    第79章 激变
    朝堂里依旧争论不休, 最后天丰帝开金口:“朕记得圣祖时军纪严明,有一次行军途中圣祖惊马踩坏农田,按纪当杖责二十。圣祖唤来行刑官要领军杖,左右苦劝‘法不加于尊’又正在行军途中,劝圣祖免去此刑。”
    这件事不说朝堂上的人都知晓,就是乡野百姓也听过传奇故事。圣祖皇帝不愿军法成儿戏, 又不能战前主帅受伤耽误军情,最后脱下身上战袍,将战袍置于三军之前杖责二十。
    “那妇人既是命妇又有身孕,朕看就依圣祖先例,让她脱下命服杖责命服五十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