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她扣着剑,想。
——只要我想守护的人可以得救,无论要我变成什么样,我也不会后悔。
白飞鸿暗自沉吟的时候,云梦泽也在看她。
说得再准确一些,他在看陆迟明和白飞鸿。
——他又在看她了。
云梦泽想。
每一次,当白飞鸿在想些别的什么而走神的时候,云梦泽都会发现陆迟明在看她。
或许连大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用什么眼神看她吧。
仿佛在做梦一样的眼神。
永远沉稳,永远清醒,永远目标明晰而又无比理智的大哥,只有在看着白飞鸿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仿佛身在梦中的眼神。
他讨厌自己的兄长用那种眼神看她。
非常、非常厌恶。
——你有什么资格那样看她。
他的心中模模糊糊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仿佛自己也在梦中一般,脑海中徘徊着近乎疯狂的呓语。
明明就是你——
就是什么?
云梦泽的意识忽然断了。
他像是眩晕一样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捉不住先前一闪而逝的灵光。
……他方才想了什么?
但云梦泽却也没有机会继续想下去了。
一名苍龙卫匆匆从远处走来。他手中捏着一封传讯符,面色近乎铁青。
云梦泽伸手拦下他,从他手中接过了传讯符。
只一眼,他就感到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冻结成冰。
“大哥。”云梦泽死死掐着手中的符箓,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陆迟明,“东海出事了。”
陆迟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那种做梦一样的神情便从他脸上退去了。
“怎么?”
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沉稳可靠的陆家大公子。
然而云梦泽看着这样的兄长,却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痛楚。
“……妖族入侵了归墟。”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近乎空洞的回响。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归墟。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 陆迟明的神情有了一瞬的恍惚。
他稍稍张大了眼睛,目光虚虚地落在虚空中,好一会儿, 才凝到了实处。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 轻声重复了一遍他方才听到的那句话。
“你说, 妖族入侵了归墟?”
他的语气很轻, 但听到的人却总觉得有一阵莫名的寒意沿着脊柱攀援而上,他的神色也依旧是平静的, 黑色的眼睛有如一汪深潭, 静谧而幽深, 没有一丝波动,此时此刻,这份平静却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云梦泽抿紧唇,无言地点了点头。
“父亲在做什么?”他的语气依然是平和的,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就任由他们胡来吗?”
“爹和娘都受了伤。”云梦泽不由得替父母说了两句公道话, “妖族的入侵来得又快又急,一山二阁还没来得及派出援手, 他们还切入了防御大阵的薄弱之处, 同时袭击了空桑、少海与灵山三地, 爹娘腹背受敌,分身乏术,这才……”
“归墟不能失守, 也不该失守。”陆迟明没有让他说下去,他淡淡道, “东海的防御法阵乃是白帝所设,不会那样容易被攻破。传令回去, 彻查全城,找出与妖族勾结的叛徒。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那样残酷的言语被他云淡风轻道来,却越发嗅得到其中的血雨腥风。
他的目光落在云梦泽脸上,如有实质。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阿泽。”
云梦泽蹙了蹙眉,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知道了。”他说。
陆迟明微微颔首,而后,他侧过脸来,对白飞鸿开了口。
“对不住。”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心实意的歉意,“先前的约定,我怕是要失约了。”
白飞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方才移开了目光。
“无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近乎冰冷,“时机到了,我会自己去讨回这笔账。”
“也好。”
陆迟明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影就像掠过湖面的鸿影,只一瞬便隐没了。待他再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时,已恢复了先前古井无波的模样。
“走了,阿泽。”他淡淡道,“不要让爹娘久等。”
云梦泽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双眸已如冰一样冷彻。
“我会的。”
他回过头来,看着白飞鸿。而后,云梦泽忽然伸出手去,紧紧扣住了白飞鸿的手腕。他抓得那样用力,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指痕,捏得人骨头都痛起来。那双眼眸不知何时已化作了熔金一般的龙瞳,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带着连她也不明白的复杂神色。
“等我回来。”云梦泽盯着她,一瞬也不瞬,“我有话要同你说。”
白飞鸿怔了怔,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她说。
云梦泽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直定在白飞鸿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确认这个承诺的真假。最后一根手指也松开,他的指尖无意识抚过她的手腕,擦过泛红的肌肤,带着些许酥麻的触感。
无形的风掠过她的手腕,也掠过他的指间,一度紧贴过的肌肤热得异样,带着潮湿的汗意,迟迟不肯凉下来。
云梦泽终是收回了手,迟了一步,才收回目光。像是不想停留下去就会动摇一样,他猛地回过身去,大踏步朝着自己的兄长走去。
“走吧。”他说,“回东海。”
白飞鸿目送着那两兄弟离去,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来,握住了方才被云梦泽扣住的手腕。
她的肌肤很薄,很容易留下痕迹。方才被人那样用力的抓着,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深色的指痕——先是青白,而后渐渐涌上血色,转为朱红。
她注视着那留下的痕迹,看着它一分一分加深了颜色。痛意和热意一样,久久残留在那里,带着奇异的麻痒,久久不肯散去。
“你觉得他想对你说什么?”
青女剑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些许笑意。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榆木脑袋,也不可能真的一无所觉。
更何况,有些话并不需要真的说出口。
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
“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空洞的回响,“那是不可能的。”
“要拒绝他吗?”青女感慨起来,“你也看到他方才的眼神了吧。真无情啊。被他憎恨也无所谓吗?”
“总比给他无谓的希望好。”
白飞鸿的声音很轻,被林间的风一吹,便散去了。
“我给不了他他想要的东西,还会杀了他最重要的兄长。与其到时候让他伤心,不如早做了断。”
“我说错了。你并不是无情,而是做不到无情。真正无情的女人,是不会为了对方考虑才拒绝他的。”
青女顿了顿,缓缓说了下去。
“看在你是我主人的份上,姑且奉劝你两句——要修无情道的话,你得比现在更冷酷一些才行。还有,人心最是叵测,你想得再好,也很难左右他人的想法,爱恨尤其。”
青女的声音淡了下去,复又隐没到剑中。
“所以,尽力而为就好,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过于苛责自己。”
白飞鸿长久地伫立着,待到青女剑的剑灵完全沉寂下去之后,她方才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
“谢谢你,青女。”她轻声道。
是啊。
尽人事,听天命——世间之事本就是如此。
她抽.出青女剑来,剑身清明如一泓秋水,倒映出她半张脸来。
她同倒影中那眼神冷漠的女子无声对视,许久,方才绽开一抹毫无笑意的笑来。
她会杀了他的。
白飞鸿想。
有没有那个约定根本无所谓。有的话会方便很多,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她要做的事都不会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之前容易一些,之后会艰难一些罢了。
无论如何,她都会杀了他。
不管有多少人拦在这条路上,不管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恨她。
即使不是现在——不是东海还不能失去陆迟明的现在——她也一定会杀了他。
就算会被云梦泽憎恨也无所谓。
“这是他欠我的。”
她对剑影里的女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