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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天后,金融时报登出一篇报道,霎时香江哗然。庄氏集团主席庄恒今日宣布出资一个亿,与胡天企业联手发展香港3g行业。照片里,庄恒洒然挥手,端的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我看到消息是因为一个心脏病发的男子被送进急诊室,带着氧气面罩手里还死死的握住那份报纸。我皱眉吩咐,“把西装给他脱了,衬衣扣子解开。他手里握着什么?取出来。”
    “是份报纸。”
    “送他来的人说,他在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大笑,然后就呼吸不畅了。”
    “bppulse多少?”
    “bp70,over50;pulse116;spo297”
    “给他做心外压。通知心脏科。”
    “是。”
    一直到中午就餐的时候在cafeteria碰到心脏科的smo,dr chen,我不经意的问,“上午那个病人没什么吧?他还有东西留在急诊室了。”谁知陈医生一脸的啼笑皆非,“你知道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居然是叫他的下属去给他买胡天的股份。说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听他这么一说,一起吃饭的杨林兴奋的要死,“是不是真的啊?那我也去买点。放着给我天天当遗产也好。” 我简直无语。
    那天晚上我根本也弄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感觉到身边有淡淡的烟草味飘来的时候才渐渐踏实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的平静。这么多年了,像这种口角,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只不过在那天上午,我破天荒的接到了大哥的一个电话,“蕴茹,庄恒是不是要注资胡天?”我不是不知道没有什么比在重组之前得到消息购买金大量股份更赚钱的事了。
    “哥,我不知道他的事。”我颇有些无奈。
    “那庄恒说什么了?胡焕明又是怎么说的?”哎,我这个大哥直直把我缠了大半个小时,逼得我把那天庄恒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才算数。
    香港真是个见低拜见高踩的地方。庄氏的消息才一放出来,短短一周的功夫,胡天的股价翻了三番。消息见报的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才刚进客厅,便听见楠儿在说,“大舅舅真厉害,那么早就敢认购那么多的份额。”接着是宋天明的声音,“恒哥,看来这次,那边赚的不少。”我轻轻的咳了咳,里面的人都收了声,站起来。庄恒微微笑着对我道,“回来了。”又转身吩咐楠儿,“去叫他们准备开饭。”之后,再没有人跟我讨论过庄胡联手的事情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约了穆怡到丽晶会所去做spa水疗,庄宇正好来医院找我,便一起去了。说来这个丫头也是奇怪,这几个月往我医院跑的特别勤快。有时候也不见我,还要小护士说起,我才知道她来过。问她,她也只说是学校有课题要做,收集资料。
    我们到丽晶的时候,穆怡已经开始做了。丽晶是城内顶级的私人会所,实行的是会员制。除了一次性支付令人咂舌的入会费之外,每年的年费都足以让小户人家温饱成年的了。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是我深信的。所谓的价廉物美不过是哄骗大众,平衡心态的营销手段罢了。老老实实,丽晶多对一的服务配得上她收取的价码。庄宇跑去旋转餐厅喝咖啡,我则被一群人簇拥着去沐浴更衣。
    在经过一个单人的高温瑜伽室门口时,我不经意间的往里一扫,居然从未关紧的门缝处远远看到了一个正舒展着身体做“燕飞于林”的女人。只一眼,我的心怦然而跳。修长高挑的身段,朦胧如烟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显三分慵懒三分妩媚。可眼前的这个雾中牡丹般的女子跟我那天所见到的那个施粉过多的女人怎么也对不上号来啊。不是骆清珏吧?
    “庄太,庄太?”身边的服务小姐礼貌的唤我。我回神,皱眉问道,“里面的客人是谁?”
    “对不起,庄太。我们这里是不可以泄露客人资料的。”小姑娘歉然的说道。
    我自失的一笑。怎么会是她呢,一定是我眼花了。这世上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多了去了。哪能这么疑神疑鬼的。看来这段时间压力是太大了,要找个时间放个大假了。泡入温泉水疗池,听着空灵幽远的音乐,我渐渐放松自己。
    晚上穆怡要请庄宇、庄楠吃饭,庄宇要吃日本料理。杨林恰巧上夜班,我便让庄楠去接了天天一起上新都去。穆怡伸*了我的电话,对楠儿说,“带你的女朋友来给阿姨见见。”自从施家的晚宴后,庄楠和乔沁理所当然的成了娱乐的焦点,不知有多少人开始忙着重编灰姑娘的故事。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楠儿说了什么,只听穆怡吃吃的笑道,“好,下次阿姨再请她好啦。”
    一顿饭吃的热闹无比。12岁的天天吃芥末吃的是眼泪鼻涕一齐流。饶是如此,还听她不停说,“楠哥哥,我要鳗鱼寿司;宇姐姐,我要三文鱼手卷----”楠儿,宇儿坐在她身边手忙脚乱的照顾着她。宇儿没一会儿就受不了,摇头道,“庄楠,交给你了。我去弄几份西冷来。”楠儿倒是耐心,看来男孩子还是要有个女朋友的,起码能学会照顾人。
    “妈咪,我给你介绍我的一个朋友。”过了一会儿,宇儿兴高采烈的拉着一个女孩儿过来,“好巧阿,这样都能碰到。”
    “对阿,香港很小的你不知道吗?!”清清脆脆的声音,让人听得挺舒服的。
    “妈咪,这是linda。还是我在非洲自助游的时候遇到的朋友噢。”
    清清秀秀的一个女孩,竟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只听她道,“阿姨您好。”
    “你好,一起坐吧。”我笑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不了,我还有朋友在那边。”那女孩轻轻道。我点了点头,却见穆怡颦了颦眉,似要说话。庄宇又把庄楠介绍给她的朋友认识,楠儿礼貌的和那个女孩子交谈着。蓦的一声娇语,竟是天天一边挖着冰淇淋一边道,“这个姐姐长得好像蕴茹姨姨噢。”话音未落,便听得穆怡失笑道,“是了,难怪觉得她这么面熟。”
    “是吗?”我不自禁的摸摸脸。看来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的确是多嘛。
    寒流不断,急诊室每天都忙得不成样子。我准备放大假的计划也没了个着落。好在我这一组配合的还算默契。何英是老手了,王竞也越来越成熟,很能帮的上忙。然而就在我无暇他顾的时候,不幸悄悄的笼罩上来。
    那天深夜,我们卧房的电话铃尖锐刺耳的响起。惊醒了一直睡不安稳的我。由于我一向浅眠易惊,所以我们房里的电话到了夜里都是转到庄园的值班处,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否则他们是不会给转进来的。庄恒伸手去接电话,我挣扎着扭亮了灯。只听他陡然冷声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又过了片刻,他肃声道,“我知道了。”便挂上了电话。我问道,“怎么了?”他转头看我,眼睛里流露的俱是不忍和怜惜。我不安的问,“到底怎么了?”他缓缓的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的道,“你母亲中风昏迷,情况不太好。”
    霎时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庄恒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蕴茹,蕴茹,看着我,我在这里。”我茫然掀被下床,脚下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蕴茹!”庄恒冲过来抱起我,“摔着了没有?”我使劲要推开他,喃喃的道,“我要去看妈妈。看妈妈。”
    “好好好,你把衣服换上,我叫他们去备车好不好?”我胡乱的抓起衣服换了。庄恒去打了内线回来,又拿了件大衣给我披上。不一会儿,庄园彻底的灯火通明了。我努力的定了定神,“妈妈现在在哪里?”
    “养和。”庄恒低低的道。
    “阿?”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的,养和。母亲身边的福妈说,她早有交待,如果要送院,就要到养和。”我心头发紧,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隔着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窗,我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泪水涟涟而下,再无法自以。母亲是突发性脑溢血。福妈说,这段时间晚上母亲怎么都睡不着,吃了安定也不管用。有时心烦起来,坐在小佛堂,一坐便是一夜。病发前,福妈正要扶着她回房。谁知才走了两步,她便晕了。“太太前几天就说,要是她不行了,就送她进养和医院,这样离小姐近一些-----。”
    我心如刀绞,痛苦、懊恼、悔恨无穷无尽的席卷而来,要将我吞没,让我窒息。有人牢牢的抱紧我,是庄恒。我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着这世上最后一根浮木。
    经过全港顶级脑外科医生的会诊,得出的结论是:进行手术,醒过来的机会有5成。但风险也是一半一半。他们没有说不进行手术会怎样。曾sir说,“蕴茹,你应该明白的。”当了二十年的医生,我当然明白,不进行手术,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再不会醒过来。没有人敢做这个主,大哥沉默;逸华沉默;我沉默。我们谁也下不了手签这个字。一声苍老颤抖但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我签。”满头银丝的父亲,痴痴的在母亲床前守了整夜,做下了决定。父亲持笔签字的时候,我半跪在他的身边,我听到他喃喃的道,“静柔,都快五十年了,这次,让我来做主吧。”
    手术室的灯亮起,5个小时后再熄灭。我们急切的迎向专程从美国普林斯顿赶来为手术操刀的医生,他一脸的黯然,我颤栗着听他告诉我,“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有准备。”
    于是,一切成空;于是,万念俱灰。
    我恨自己,恨自己居然不曾好好陪伴过母亲一天半日。年少时追逐自己的爱情,奋不顾身,我行我素;离家近六载,归来时却只顾着忙碌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总以为,母亲就在那里,什么时候都在那里,不会老,不会变,不会走。总以为,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陪伴母亲,慢慢的听她讲讲她的故事。总以为,母亲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可以让我永永远远的依靠。总以为-------
    手术之后的第10个小时母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dr tim诊断过后,和大哥他们详谈了一番。庄恒不让我去,要我留下陪着父亲。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大致了然。时间不多了,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小时。父亲什么都没有问,他的手掌比我的更加凉,僵冷如冰。从父亲悲凉绝望的眼底,我突然得到了一种了悟,父亲,是爱着母亲的吧?!
    大哥他们回来之后,我在庄恒悲恸的目光,逸华赤红的眸子中破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大哥嘶哑的说,他们决定把母亲转到特等病房去。我同意了。
    父亲在守了两天两夜后,被我们逼着由二哥他们陪着回去了。我们几个轮流的守着。这天晚上,我守夜。母亲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在一次她醒过来,慈爱的看着我时,我握紧了她的手,忍着泪问,“妈妈,你怪不怪我?是我不好。”
    母亲气若游丝的道,“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怎么会怪你。”我抿紧了唇,偎在母亲瘦弱的肩头,良久,我轻轻的道,“对不起,妈妈。让你操心了。”母亲吃力的抚着我的发丝,如同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一样。
    “吱呀”的一声,庄恒推门进来,还有楠儿和宇儿,他们一直都陪着我。母亲轻轻道,“蕴茹,去洗洗脸。让孩子们笑话了。”
    庄恒会意道,“庄楠,庄宇。”两个孩子过来扶了我往外走。只听得母亲说,“庄恒,来这边。”我一直都不知道母亲和庄恒的谈话内容。只是后来庄恒跟我说,“蕴茹,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此后的几天,大哥,逸华,甚至是二哥和施蕴晴都到医院一一和母亲告了别。父亲每天都过来,一动不动的守在母亲床边。母亲醒了,见了父亲会柔柔的笑笑,轻轻说两句话。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我进去的时候,病房里静的肃然。我看见父亲伸出手掌,母亲将手交给他握着。母亲说,“道林,这辈子,我对不住你。”父亲颤抖的抚上她的嘴唇,摇摇头,半晌,摸出了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放进了母亲的手中。母亲攥紧了它。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软话,他说,“静柔,这辈子我输给他。下辈子,你给我了,好不好?”我心头再承受不起更重的震惊了,我伸手扶住墙,看着母亲点点头,任凭泪水在她刻着岁月痕迹的脸上滑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病房的,我只知道那天我埋在庄恒襟前,痛哭失声。
    母亲走的那天,疾风骤雨。整个世界全部都是黑的。装殓的时候,我静静的将那张照片从母亲的手中抽出。照片上的母亲,两条麻花辩,一身军布衣,佩着朵大红花,小鸟依人般快乐的偎在一个同样是一身军装,别着大红花的男人身边。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那身军装,我认得出,是中国解放军战时的军服。我翻过来,一行极淡极淡的小字写着,祝贺乔立勋同志许静柔同志新婚之喜。
    我已经不再会感到惊诧了。我将照片好好的放在母亲贴身的口袋里。磕下头去。起身时,我凝视着住着拐棍直挺挺的立在那里的父亲,和一身素衣远远相陪的容姨。我心头发苦。我依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个是非黑白,兜兜转转半个世纪,又终究是谁负了谁。父母的事,做儿女的,没有插嘴的余地。
    施许静柔的葬礼之上,黑压压的全都是人。韩伯父韩伯母亲自到来致意;黎隆源偕夫人也早早的到了。穆怡顾不得再避忌黎氏夫妇,只顾得陪在我身边,握住我肩头,久久说不出话来。杨林和曾sir带着医院同事的花圈过来,默默得三鞠躬,拍了拍我,然后离去。庄氏的高层在宋天明的带领下,分批上前。身在美国的李继刚和徐佳冉也连夜飞了回来。让我很是想不到的是,庄楠带来了乔沁,而庄宇牵着的居然是王竞。他低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我。女儿则惨白着小脸对我说,“妈妈,我想让婆婆看见,有人会照顾我了。”我盯了他们良久,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我当年的坚定。我实在无力再说什么,也无力再管什么,我无力的靠着庄恒,看着他摆手让孩子们退开。
    这个冬天,阴雨冰冰,冷厉寒洌,全部下进了我的生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