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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

      谢迟到清凉殿的时候,几个孩子刚吃完晚饭,正在外头消食。谢迟在和皇帝议正事前,先把元昕的安排当个趣事跟皇帝说了。皇帝听完直笑:“这孩子真聪明。兄弟几个里,数他和元晨鬼点子多。”
    谢迟也说是。今天这事让他稍微有点惊喜,他没想到元昕这么小就会做这种制衡了。
    他于是把元昕叫了进来,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元昕气鼓鼓地一叉腰:“大哥说五世子欺负过父王,所以我不喜欢他!”
    噗……
    好吧好吧,还是小孩。
    谢迟就笑着又让元昕玩去了,皇帝也又笑了好一会儿,忽而有些失神:“元晰若能长到这么大,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谢迟不觉微滞,皇帝旋即摇头:“不提了。”
    谢迟哑了哑,将那两本奏章呈到了皇帝手里,皇帝翻开来看,但看了半晌都没读进去。
    最终他又放下了奏章:“谢迟啊。”
    谢迟颔首:“儿臣在。”
    “有的事,朕还得跟你说一说。”皇帝说着招手示意他坐,宫人就在御案旁添了张椅子。谢迟落了座,皇帝道:“你这几个孩子,都不错。若元昕的才学并非最好,来日的皇位可以不给他。但……”
    皇帝沉了一沉:“皇位不能给元显和元晋。”
    谢迟微怔,但这话也并不令他意外。皇位承继到底还是看重血脉的,皇帝过继他已是转了一道弯,他若再给元显元晋,那就把恪郡王府也扯进来了。
    “牵上恪郡王府,此事便太乱了,朕不愿这样,也不愿因此再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但除此之外,你今后把这两个孩子当皇子养着,都不打紧。单是凭他们与元晰的情分,朕也不想把事情做绝。皇子该有的亲王身份你可以给他们,继了位的孩子若一直把他们当亲哥哥看,朕也高兴。”
    除却皇位以外,该给的都可以给他们。
    谢迟稍稍松了口气。他先前其实担心过,自己入继的事在朝中掀了这么多风浪,父皇禅位时会不会要求他把元显元晋还回恪郡王府去?
    如果父皇那样要求,他除却照办别无他发,但和元显元晋的情分,大概就真的到头了。
    尤其是元显,他已然有了那么多担忧,如果父母再真的“不要” 他,他一定会恨的。
    眼下皇帝这么说,谢迟骤然安了心。他欠了欠身:“是,儿臣明白,父皇放心吧。”
    皇帝点点头,这才真正读起了奏章。两本奏章中说起的事情,一是有几处郡县实在收不上足够的税粮了,求朝廷减税;二是北方草原上有几个部族近来不断进犯,边关将士抵抗得倒不算费力,但那几个部族似有越战越勇之势,将领请求朝廷增派人马。
    “儿臣觉得,不妨把镇守罗乌、玛尔齐两国交界处的兵马调过去一些。前几年那边有战事,朝廷增派了二十万人,自上次来朝后两国就与我大齐重修旧好了,实在用不着放那么多人在那里。”
    皇帝也是这么想,那里留下原有的十万人足矣。多出来的人调去北边,也省得再向民间征兵,劳民伤财。
    至于赋税的事,父子二人一直议到了入夜时分。议到后头时因为意见分歧的缘故,不知不觉起了争执。
    皇帝于是屏退了宫人,父子两个接着争,又过了足足两刻,宫人们才看到太子殿下终于从清凉殿里告了退。
    .
    山脚下,谢遇打从石氏回来后,就一直在屋里生闷气。
    呵,听说石氏刚从行宫告退,太子妃就叫人赏了七世子妃和八世子妃,给谁脸色看呢?
    然后有听说不止是太子妃,就连皇孙们也玩了这么一手!
    他们是皇孙们的长辈,皇孙们当下又都没有爵位,不能说赏他们东西,可皇孙们可以赏平辈的堂兄弟。
    于是谢遇就听说,七世子和八世子的行馆今晚都可热闹了,就连七王和八王都挺高兴,让孩子们明天一早到行宫谢恩去。
    谢遇心里真是窝火!
    如今的一串亲王里,二王三王四王三府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行了,六王府出了个在蝗灾里瞎施粥的谢逯,九王早逝无子,十王府一直掀不起什么风浪。
    坊间紧盯着的,就是他们五七八三个府。
    本来他也不在意自己闷在府中,但没想到谢迟真当了太子,谢逐谢追一下就混得更好了,显得他愈发不济。
    现下东宫又有意无意地给他脸色,谢遇觉得气得肺都快炸了。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七八年前,他一定直接要了谢迟的命!
    .
    边关,军队在秋末时接到了朝廷的调令,便立即拔了营,奔北边去。
    现下天气已然开始转冷,长途跋涉自然难过,但许多将士还是高兴的,因为他们听说北边真的有仗可打。
    ——怎么说呢?大概没有人真的喜欢打仗、真的喜欢送死。可在太平盛世里投军的人,大多有颗想报国、想立功的心。放在罗乌边境,是真的没事干,出去巡逻抓的匪盗都比邻国的探子多。为此,边关的百姓倒是很喜欢他们,可他们自己不甘心啊!
    所以这行军的路上,总有将士在热血沸腾地引吭高歌。卓宁心里也期盼着自己能真真正正地打一场仗,不过他的期盼百转千回,显得十分沉默。
    和他交好的文林就打趣他:“怎么了?是不是想着自己喜欢的姑娘,有点怕死?唉,要不你先给她去封信,让她把你写到书里,万一死了,你也算留下个名字嘛!”
    “去你的!”卓宁笑着一踹。
    他并不怕死,他是在专注地设想自己若立个功会如何。
    那位夫人……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人,但应该并不得宠。那若他立个战功,立个大点的战功,是不是就能求皇帝做主,让她改嫁?反正她的夫君也不喜欢她。
    “唉……其实要我说,死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受伤。”文林又在旁边碎嘴起来,“尤其是你这张脸,我的天,见着你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的!你这要是脸上挨一刀,啧……我都替你亏。”
    “……”卓宁的思绪全被他打断了,瞪了他片刻,抡起刀鞘就要砸他。
    文林一溜烟跑了,行军的队伍中人又多,很快就已看不出谁是谁。卓宁静了须臾,兀自一喟,从怀里摸了个瓷瓶出来。
    这个瓷瓶,是那位夫人最初给他买的药的瓶子。那时他刚挨了老鸨的打,满后背都是伤,多亏了她给他买的药。
    现在,药早已用完了,伤也已寻不到痕迹,但这个瓶子他一直带着。
    他想,他总还能见到她的。
    .
    郢山,从九月末开始,山中就明显的一日比一日更冷了。叶蝉于是又一次爱上了烤红薯,午睡后总爱缩在被子里捧着热腾腾的红薯啃一会儿,感受暖融融的甜蜜在唇齿间击荡的滋味。
    谢迟这天忙完的早,进殿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说她像过冬时的小松鼠。
    叶蝉边双手抱着红薯继续啃边瞪他:“你才是松鼠!你全家都是松鼠!”
    谢迟摒着笑,让青釉又端了一个红薯来,然后蹬了鞋子,坐到床上跟她并排抱着啃。
    叶蝉梗了梗脖子,“干什么?”
    谢迟吭哧咬了一大口,被烫得倒吸着凉气说:“我们全家都是松鼠。”
    “……”于是松鼠夫人也又啃了一口,接着问他,“我听说你近来总跟父皇起争执?你干什么啊?父皇身体可不好。”
    谢迟嘿地一笑:“议事时有些意见不合而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其实近来偶尔争一争……我倒发现父皇心情更好了。”
    父皇大概是觉得这样更亲近吧,更像真正的父子。
    谢迟这般想着,目光无意中注意到她手中红薯均匀晶莹的糖层。再看看手里的,见烤得不如她的好,便慢慢地凑了过去。
    叶蝉便猝不及防地看到他吭哧把满是糖浆的那一侧都啃走了。
    “?!?!”她目瞪口呆地瞪过去,秀眉紧蹙,“你干什么你!!!”
    谢迟满意地舔舔嘴:“你的比较甜。”
    “你……”她气得锤他,绷着脸道,“你还我!你多大了还跟别人抢吃的!我咬你啊!!!”
    他却全然不理她的声讨,忽地把手里没吃完的红薯往碟子里一搁,十分霸道地伸臂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然后,他还用沾着糖浆的嘴亲了她一口:“你也比较甜。”
    第172章
    入冬后,皇帝挑了个清闲的日子,叫了几位重臣到行宫议事,正式提了想要禅位给太子的意思。
    让谢迟很意外的,是这几位重臣中竟然没有极力反对的,最多只是不温不火看起来不太乐意而已。
    皇帝在下棋时和他说起这事,他费解了半天,还是把这疑惑说了,皇帝听罢笑道:“朕初时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想,大概也是怕强扭的瓜不甜吧。”
    位高权重的人消极怠工,是很可怕的。朝臣办差懈怠,还有皇帝可以来申斥、换人,可皇帝消极怠工怎么办?盛世江山毁在昏君手里多少回了?
    何况这大半年下来,谢迟批折子的事朝臣们也都知道了,他有几分本事,众人心里也有数。
    “你自己的才能也很要紧,他们现下对你大概是放心了。”皇帝说着,心下颇感欣慰,手里的一颗子就这么落了下去。转而定睛一瞧,发现个更合适的地方。
    他旋即要把这颗子拿起来:“朕没看清,重新走一步。”
    “?!”谢迟按住他的手,“您怎么还悔棋呢?”
    “就一步……”
    “父皇,您这还没禅位呢。”谢迟不由分说地把那颗子按回了棋盘上,“君无戏言啊,不能悔棋。”
    “……”皇帝不甘心,手指搓了搓,又争道,“这不是也没外人吗?咱父子下棋就图个乐,悔一步悔一步。”说着就又伸了手。
    谢迟无奈而笑,只好由着他把这步重新走了,摇头叹道:“您啊……有机会让您和儿臣的爷爷下个棋,你们比着悔棋,正合适。”
    皇帝还不乐意了:“你看你,朕跟你下了多少次棋了,不也就悔过这一次?你怎么还讽刺上朕了呢?”
    谢迟:“……”
    怎么还成了他不对了呢?!
    皇帝不依不饶:“你爷爷要是悔棋成性,朕哪儿比得过他啊?”
    谢迟:“是是是,儿臣说错了说错了。”
    他一边退让一边忍不住地腹诽,父皇最近愈发的老小孩了。
    禅位之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啊……
    当晚,谢迟回到锦华宫的时候,元显元晋正好也在偏殿下棋。谢迟经过殿门口时,恰听见元显教训元晋:“不许悔棋!皇爷爷说了,落子无悔!”
    “噗……”谢迟喷笑出来,然后在两个孩子看过来之前,他赶紧快跑了几步,窜进寝殿去了。
    叶蝉正在那儿吃着一碗加了猪肉末、山药丝的小米粥呢,听见他笑就抬起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谢迟哈哈哈地又笑了一阵,挥手让宫人退了出去,才把皇帝的事跟她说了。
    说罢他摇头笑叹:“近来父皇玩心可明显重了,教起孩子来倒还像样,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
    叶蝉哑了哑:“真好……”
    “啊?”
    “我是说父皇这样真好。”她一哂,伸手拽了拽,让谢迟坐了下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好几年,你都已经风生水起了但还是很怕他?”
    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君威不可侵。就算是现在,皇帝在外人面前,也还是不怒自威的。
    但是,在他们、在孩子面前,他是完全的放松下来了。他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爷爷,爱和子孙玩闹,有时也犯犯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