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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节

      做到这些,对许多儿孙满堂的老人来说都不难,但对早几年历经磨难的皇帝来说,太难了。
    谢迟一声长叹:“是啊,如今……”他抿了抿唇,“希望他这么高高兴兴地再活个几十年。”
    偏殿里,元晋听到了父亲的笑声就扭头看了一眼,于是看到了父亲闪走的声音。
    他便跟着一笑:“父王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听说皇爷爷要禅位了。”元显道。
    元晋眼睛一亮:“禅位?就像尧舜那样?把皇位给父皇,让他直接做皇帝吗?”
    元显点点头:“对,我听宫人说,已经召朝臣们议过了。可能过不多久,就该定下来了吧。”
    哇!
    元晋一脸的惊喜溢于言表,他也不清楚父王从太子便成皇帝之后,他们的生活又会有怎样的变化,他只觉得父王能早点当皇帝一定是好事。
    元晋便又匆匆地落了一子就跑了:“我去告诉元明他们!”
    这么大的好事,当然要一起高兴一下!而且元晨最近在行宫玩得有点野,他可以借机跟他说,当了皇子更要好好读书!
    “你慢着点……”元显劝了一句,元晋就跑没影了。元显无奈一笑,接着情绪却一分分地沉了下来。
    皇爷爷禅位这事,是今天才开诚布公地跟朝臣说,但其实他前几天就听说了。
    当时他是跟元晋出去骑马,他跑得快,早早到了约定的终点,就无所事事地等元晋。
    然后,他遇到了两个侍卫。
    从服制看,那两个侍卫不是行宫的人,应该是哪位宗亲府上的。他们向他见礼,他也就点点头便了了,但在他们走出几步后,一句话随着秋风飘进了他耳朵里。
    那人说:“唉,可怜啊,陛下禅位之后,太子殿下的两个继子肯定要送回去了。”
    元显当时就怔在了原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已经许久不见的恐惧重新再度冲进了脑海。
    但之后,他又很快就劝好了自己。他跟自己说没关系的,皇爷爷现下身体还好着呢,到父王继位的时候,他和元晋大概都已长大成人,他们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现下,他突然又慌了。他突然明白了那两个侍卫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聊起这个话题,原来禅位之说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后面的那一句,大概也并不会是说说而已。
    天家总是看重血脉的,废太子那么不济,皇爷爷也还是等他和皇太孙都没了,才能考虑过继之事。
    父王的孩子又那么多,他和元晋作为恪郡王府出来的孩子,大概原也不该在父王继入皇爷爷膝下时跟着沾什么光吧。
    元显这样想着,觉得父王若把他们送回恪郡王府,似乎也没什么错。只是,他很害怕。
    恪郡王府对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只知道现今的恪郡王是他们的长兄。但这位长兄在承继爵位后就把他们这两个庶出的弟弟送了出来,可见是没什么胸襟的人。他和元晋若现下回到恪郡王府,恪郡王容得下他们吗?
    若容不下,他们斗得过他吗?他们现下也才十一岁。
    元显这般想着,也想不到什么法子来避免这一切。最终只得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将棋子一颗颗收了。
    然后,他起身向外走去。候在外头的宦官迎上来,看了看他的面色,小心道:“大公子,您身体不适?”
    “没有。”元显摇了摇头,“下棋下累了,我回房睡一会儿。”
    那宦官就躬着身随他回了房,元显这一头栽下去只觉得格外累,一下子就睡得天旋地转。
    他在梦里浑浑噩噩地想,容母妃如今的身份也不低,如果她到时肯帮他们说说话,他们或许可以留下来吧。或者……至少可以有别处安置他们,不用让他们回恪郡王府去。
    可同时,他在浑浑噩噩中又无比清楚,容母妃不会的。
    她早就不在意他了,不会管他去了哪里。
    是以晚膳的时候,叶蝉落座后一瞧,就发现元显不在。
    这种情况很罕见。一般来说,他们若不让几个孩子来一同用膳,都会提前跟他们说,孩子们若有事想自己用,也会提前告诉他们。一起用膳的时候,偶尔要人去催的则是元明和元晨,元明是经常读书读得忘了时辰,元晨则是性子太皮,玩起来顾不上吃饭。
    元显却鲜少在该用膳的时候不见人影。
    叶蝉便问几个孩子:“你们大哥呢?怎么没过来?”
    几个孩子都摇头说不知,叶蝉只好让白釉过去瞧瞧。白釉这一去不要紧,片刻后折回来告诉叶蝉:“大公子睡得昏沉,头有些热,好像发着低烧呢。”
    叶蝉一滞,忙道:“快让太医去瞧瞧,秋冬更替的,别病厉害了。”
    谢迟则蹙眉说:“怎么你去了才知这事?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这话白釉不好接,就低着头没吭声。谢迟身边的刘双领即刻出去了,打算把大公子身边伺候的都教训一顿。
    谢迟自然清楚刘双领要去干什么,也只由着他去。因为元显性子太好,平常对父母恭顺、对弟弟们和善,对下人也仁慈。可这么一来,下人们就容易懈怠。谢迟说了他两回也不太管用,便只有他们替他给下人紧弦了。
    叶蝉对这一点心里也有数,想了想,跟元晋说:“近来多照顾着点你大哥,宫人要是干活不利索,你也多替他提点。”
    “……”元晋扯扯嘴角,“我可不敢。我前几天教训宦官,他还说我呢。他让我性子别那么冲,说叫人见了不好。”
    说起这个,元晋很不服。因为那天,是他和元明元昕发现身边的几个宦官聚众赌博,三个人就一起把宦官全教训了一遍。结果大哥把房门一关单训他一个,凭什么啊!
    他心里正琢磨要不要跟母妃告这么一状,嚼完了一口鸡丁的元昕腾出嘴了:“母妃放心,我替大哥盯着!”
    他也发现了,大哥好像对二哥格外严格。要是兄弟几个一起犯点小错什么的,大哥一准儿传盯着二哥说!
    元晋听了朝元昕一笑,也就没再告元显的状。叶蝉知道元昕魄力足,这事便也由着他去了,只是不由自主地用膳用得快了不少,吃完就先一步离了席,去瞧了瞧元显。
    山下的行馆里,谢遇在听说元显病了之后,乐了半天。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两个孩子一定能着这个道!
    在今上之前,本朝只有世宗皇帝收养了一个女儿,便是当今忠王的先祖。今上过继太子算是破了个例,但这个例也是没法子才破的,因为在废太子死后,今上便再无别的子孙。
    那待得谢迟继了位,凭什么还把那两个孩子留在皇室里呢?
    谢遇摸索了好几日,觉得谢迟一定也已思量过这个问题,思量过要把孩子送回恪郡王府,或者安置去别处。
    他不能把这个契机平白浪费了。
    如果他们父子能斗一场,那多精彩啊?两个孩子又都还小,容易被旁人左右,若他能想法子让他们对谢迟做点什么,岂不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他在朝中也没太得罪过其他人,当今太子一没,来日旁人继位也好,陛下多当几年皇帝也罢,他这个亲王的爵位都可以安安稳稳地承下来了。
    真是天不亡我!
    他兀自又乐了会儿,接着把宦官叫来问:“东宫那边的人手安排妥了吗?”
    “……”宦官滞了滞,闷头道,“东宫现下滴水不漏,伸不进去手。”
    “咝……”谢遇锁着眉头在他脑袋上一拍,“蠢货,哪儿有真滴水不漏的地方?东宫伸不进去,别的府你还伸不进去吗?这帮孩子总凑在一块儿玩,谁身边的宦官多个嘴不一样?”
    “哎,是、是!”那宦官恍然大悟,作了个揖,立刻退出去办。
    行宫里,元显病得不重,第二天烧就退了。
    父王一早就来看过他,母妃和弟弟们则迟了一些过来,但一直在他房里待着,令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担心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发生?
    元显不敢把这种事拿出来问,但在心里好生劝慰了自己一番。想着想着他就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是因为嘴上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碰他。
    他刚将眼睛睁出一条缝,就从那小方块的颜色判断出是一块牛乳冰,于是不看也知现下床边是谁。
    “……小坏蛋!”元显猛地起身,一把将元晨抱上了床,元晨吓得把冰都扔了出去,接着就咯咯咯使劲笑。
    元显扬手打他屁股:“干什么你!我在养病!”
    元晨嬉笑着挣开,坐起来望着元晨无辜眨眼:“我觉得好吃嘛,拿来给大哥尝尝!”
    说完他就又从床边滑了下去:“我再去给你拿几块,你等着!”
    元显便笑看着他跑出去又跑回来,但跑回来时刚要迈过门槛,让母妃赶过来拦下了。
    “你大哥病着呢,不能吃这么凉!”叶蝉把那盛冰的小碟子抢走交给宫人,然后把元晨轰走了。
    进了屋,她往元显床边一坐,就开始眼也不眨地看他。元显很快就被她看得后背发凉,磕磕巴巴:“母、母妃?”
    “嗯……乖,别紧张。”叶蝉顿了顿,道,“母妃问了你身边的宦官,他们说你昨天和元晋下完棋,看着就气色不好了,但你非要自己回来歇着。”
    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元显的头:“怎么不直接跟父王母妃说呢?”
    “……怕给您添麻烦。”元显闷着头道。
    “我就知道。”叶蝉指心一点他额头,“你这孩子,总怕别给人添麻烦干什么?怎么跟爹娘还客气?”
    你这孩子。
    ——元显一听这话,莫名其妙的脸就红了,浑不自在地捂着脸,下意识地争辩说自己是大孩子了。
    “是是是,你是大孩子了!”叶蝉一本正经地应完又打趣他,“你皇爷爷要禅位的事,你们应该也听说了。等着,等你父王继了位,就给你们挑个好姑娘,让家里好好教几年便过门!”
    “啊?!”元显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他脑子里轰地就炸了,一时不知自己该先纠结父王继位后自己的去向问题,还是该先纠结娶媳妇这么难为情的问题……
    第173章
    元显的病又养了两三天,这两三天里,母妃和一群弟弟都一直围着他,他不知不觉地就把心事给放了下来。
    ——谁会在家人们全都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时候担心他们不喜欢自己?元显又处在个半懂事办不懂事的年纪,被弟弟们一闹就不管那些深沉心事了。
    等到他完全养好,正好赶上谢逐谢追家的孩子来找元晋去跑马。听说他没事了,众人自然要拉着他一道去,一群十一二的孩子便一道下了山。
    彼时,叶蝉正在屋里一边吃着冰镇过的葡萄,一边悠哉哉地翻着一本册子。谢迟晌午过来用膳时一进门便看见她端着本册子发笑,不禁好奇:“看什么呢?翰林院新送来的话本吗?”
    “不时。”叶蝉摇摇头,把册子递给他,“家人子的名册,跟御前的人要的。”
    谢迟:“……”他接过来翻了翻又阖上,“看这个干什么?”
    皇帝无心后宫,宫里已经多年没正经选过家人子了。每每到了遴选的年份,都只是把各地送来的美人记个名册留个档,最多挑几个给到了婚龄的宗亲赐婚,其他就都让各家自己许嫁。
    叶蝉手头的是今年的一本。因为今年还有几位宗亲的婚事没定下来的缘故,让家人子们另行婚嫁的旨意暂时还没发下去,哪个府有需要,都可从中再挑人。
    但叶蝉翻看这个就很奇怪了——要说她是想给东宫添几个人,谢迟可不信。
    便见叶蝉还抿着笑,悠哉哉地剥了一颗葡萄喂给他,然后用帕子擦着手道:“我闲来无事跟青釉聊起这事,青釉说家人子里最小的才十岁上下。可以先定下,然后让家里好好教几年。有的模样出众性子也好,但家境不太行的,也好让宫里先出人教导。”
    ——她这么一说,谢迟就懂了。
    他神色复杂看向她:“你这是给元显元晋看上人了吗?!”
    叶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这也太早了吧!”谢迟一脸无奈,“宗亲一般都是及冠之年成婚,我是因为家中怕断了香火才让我早娶妻。皇子就算大多比宗亲早些,也要十七八再说,元显元晋这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