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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才十一岁!要提前选也应该三年后那拨再选啊!
    但叶蝉有点不一样的想法。她拉着谢迟坐了下来,接着舒舒服服地往他怀里一卧:“我想的是,咱先挑几个人,来年召到宫里来,算是女官的身份,当自家孩子养着。到时看元显元晋他们喜欢哪个,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剩下的咱也给好好备一份嫁妆,找个好人家嫁了。”
    这个主意,叶蝉其实打了很久了,原因有二。
    一是她觉得,宫里这单看着名册挑人的赐婚方式,比民间的“媒妁之言”要差一大截,说是乱点鸳鸯谱一点都不夸张。这样一来,夫妻两个以后能不能过得好,那就全是看运气啊!如果两个人性子不合,男人还可以纳妾,姑娘家就只能苦一辈子了。
    二来,她想着,这样也省得姑娘家孤身一人在宫里担惊受怕了。
    她是这样选出来的人,这一套流程她算是清楚。当初,宫里是把谢迟给忘了,后来临时把她扒拉了回来,直接让她过了门,这才免去了在宫里学规矩的一道。若不然,她得老老实实地在宫里学至少一年的规矩,待在尚仪局里,由宫里积年的老嬷嬷教导。
    叶蝉就是没经历过都知道,那段日子一定不太好过。
    她当初孤身一人嫁来洛安,已经很害怕了,进宫熬上一年的只会比她更苦。可这些能长得水灵灵的让各地官员挑中的姑娘,哪个不是家里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叶蝉将心比心,当年自己没受过的委屈,也不希望未来的儿媳妇受。
    所以她觉得,还是提前叫到自己跟前慢慢教着好了。
    她这么解释完,谢迟就赞同了,他缓缓点头道:“那也好。正好孩子还小,不受男女大防的限制。跟元显元晋他们相处一二,别人也不会嚼舌根。”
    “就是这个意思。”叶蝉说着,手掌又抚了抚那本册子,“我在里面圈了几个,回头你再看看,行的话咱就先定下,省的她们回家后再叫回来了。”
    “行,那我尽快看看。”谢迟说着把册子交给了刘双领,让他晚上提醒他看,接着随口吩咐了传膳。
    外头布膳的过程中,谢迟心下也鬼使神差地瞎琢磨了一下。他想,元晋最好能找个温柔乖巧点的姑娘,比如叶蝉这样的就很好。元显呢,他打算鼓励他娶个活泼一些的姑娘过门,因为元显容易心事重,他希望有人能带得元显开朗一点。
    至于妾室……
    谢迟看了看怀里的叶蝉,觉得能不纳妾最好。他明白三妻四妾有三妻四妾的乐趣,可是这些年过下来,他还是更享受夫妻情投意合的幸福。
    如果他们之间添了一个人,事情一定会变味的,孩子们还是能跟妻室感情好最好。
    山下,疯了大半天的孩子们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他们这个年纪,父母都还不允许他们自己打猎,不过大家都有侍卫,用膳时想吃点侍卫们猎来的野味还是可以的。
    众人于是找了块空地架起了篝火,一边闲聊一边等着猎物烤熟。
    谢追的长子元易身边的宦官出门时用酒壶装了一大壶好茶,此时正好让人用盖碗盛了,先给各位公子解解渴。
    两个手底下的小宦官帮着他奉茶,到了元显跟前,那小宦官的手忽地不稳,茶碗咣地一倒,茶水洒了他一身。
    众人的说笑都下意识地一停,元易旋即皱眉:“你怎么回事!”
    那小宦官却机灵得很,一边连连叩首谢罪,一边道这就服侍大公子去更衣。
    这帮孩子出来疯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也确实都会给备一身干净的衣裳带着,元显又向来不是爱跟宫人计较的人,就点头给了他这台阶:“行,我更衣去,元易别生气了。”
    男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山林之间随便找个有树木遮蔽的地方都能换衣服。元显就带了自己身边的宦官和那宦官同去,但到了林荫间,那宦官陪着笑把元显身边的人请走了:“小的惹的事,小的来伺候,哥哥您歇着。”
    元显身边的人迟疑着看了他一眼,元显倒无所谓,摆手笑道:“你去吧。”
    然后,他就到树后更了衣。
    那一盏茶没有多少水,元显脱了外衣一瞧中衣没湿就懒得换了,直接拿起了干净的外衣来穿。
    那宦官上前帮他系衣带,元显边由着他系边笑:“洒了点水,我都懒得理。你反应倒快,张口就说要换衣服。”
    那宦官笑了两声没说话,元显又随口道:“元易那儿规矩很严吗?弄得你主意这么多。”
    便见那宦官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继而一喟:“唉,一个主子有一个主子的脾性。今儿个,下奴多谢您肯赏脸了。下奴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日后您有什么用的着下奴的地方,下奴鞍前马后的伺候。”
    这话他这么一说,元显这么一听,他哪儿犯得着用别人府里的人啊?笑笑也就过去了。
    然而那宦官接着又道:“就算是那些个传言里的话成了真,下奴也还记着您的恩情。”
    元显的面色不由自主地一僵,继而沉默下去,没有接口。
    那宦官利索地帮他系好了腰带,边跪地帮他整理腰佩的流苏,边又续道:“下奴再多一句嘴……”
    元显怔怔然:“你说。”
    那宦官道:“其实依下奴看,那传言传得虽狠,但公子也非完全处于劣势。”他说着抬眸瞧了瞧元显的神色,见元显没什么反应,又低眉顺眼地继续说了下去,“公子您想想看,你是正经入继到太子膝下的。来日若群臣反对,太子不能留您,可若太子没了呢?您这长子……谁还能擅做主张把您赶走?”
    “你说什么?!”元显顷刻间汗毛倒立,他惊然往后退了两步,又硬生生站住脚,错愕不已地望着这宦官。
    ——他的意思是,让他要了父王的命?
    他不想往那个方向想,但那话中的意味再明白不过。元显不禁周身战栗,恐惧、愤怒一并在心头席卷,令他脑中嗡鸣。
    “你……”
    又怔了怔,他一把拽起那宦官,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去。
    他原也离众人升起篝火的地方并不太远,听到动静,众人很快都望了过来。他这拽着宦官下来的举动已令他们一愣,元易正要开口发问,却见这位大公子将那宦官猛地往侍卫们那边一推:“押去杖毙,杖毙!”
    嘶哑的嗓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措,所有人都在刹那间意识到不对。
    连元晋都吓坏了:“大哥?!”他赶忙起身迎向元显,一攥他的手,就沾了一手的冷汗,“哥你怎么了?!”
    “杀了他!”元显双目猩红,脑子里空荡一片。他从来不是个性情乖戾的孩子,突然这样反常,一时间弄得大家都蒙了。
    “杀了他……”元显声音颤抖着,牙关紧紧咬住。
    几个侍卫怔然对望,最终因为他的反常而不敢忤逆他,赶忙把人押了下去。
    但元显的脑子还乱着,一切思绪心神在此刻好像都不是他的。元晋犹犹豫豫地又叫了他两声:“哥?哥!”
    “……我先回去了。”元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的这句话,话音还没落,他便急匆匆地向行宫的方向提步而去。
    元晋赶忙道:“我跟你一起!”说罢也顾不上和堂兄弟们打招呼,赶忙追着他一道回去了。
    行宫里,谢迟和叶蝉听到急赶回来的宫人的回禀,也都惊了一跳。
    “你说什么?”叶蝉费解不已。
    元显突然把一个宦官杖毙了?
    宫里局势复杂,犯了重罪的宫人被杖毙不是大事。她也不希望孩子一味地心软,她希望他们能赏罚分明。
    可是,按这侍卫的话说,当时好像也没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更衣的工夫元显便突然大发雷霆。而且,元显年纪还小呢,动辄杀人也太吓人了。
    所以夫妻两个都很震惊,待得元显元晋回来,谢迟就直接把元显叫进了屋。
    元显的神色看上去很平静,只是脸色有些发白。谢迟锁着眉头看了看他,沉了口气,问:“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元显低着头,不知道怎么答话。他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里面不断回荡着那个宦官说出的可怕的话,要把他吞噬进去。
    他于是什么也顾不上,只能一再跟自己说,不,不能那样。父王待他那样好,他不能那么做。
    然后他恍恍惚惚地听到父王说:“小小年纪,你怎么心这么狠?”
    元显蓦然抬头:“父王……”
    “谢迟。”叶蝉一攥谢迟的手,没再让他说话。
    其实谢迟的疑惑,也是她的疑惑,因为“杀人”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哪怕只是开口说一句,也并不该那么容易。
    可元显抬头间的神色令她一惊。
    她赶忙离座走向他,蹲在他面前道:“元显,我们不是怪你。你跟母妃说说,出什么事了?”
    元显整个人颤栗如筛,在叶蝉攥住他的手的刹那,这种颤栗又加剧了一阵。
    然后,他无力地向后退,被叶蝉拽着退不开,又无力地摇起了头:“母妃别问我……”他的眼泪一下汹涌而出,不知怎的令他膝头发软,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到了地上,“母妃别问我。”
    “元显?!”
    叶蝉真的吓坏了,她一时不敢上前,便眼看着元显蜷起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捂着脸,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我错了……我错了!”
    叶蝉惶惑地扭头看向谢迟,还未定睛,耳畔疾风一划。
    谢迟疾步上前把元显抱了起来,用力地搂了搂他:“别怕,父王母妃在这里。”
    元显愣了一愣,哇地一声哭得狠了。
    谢迟大步流星地把他抱进屋,放在了床上,又叫人去传御医。在御医来前,谢迟和叶蝉都一步也没敢离开。御医来诊治了一番,又给元显服了安神的药,待得元显睡去后,谢迟把御医请出了屋外:“到底怎么回事?我担心……莫不是那宦官对他做了什么?”
    突然性情大变,让他担心元显遇上了谢连那样的人。
    但御医摇头:“臣细细诊过了,未见大公子有什么不妥,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只能等大公子醒来,殿下好好问上一问,才能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御医的那一剂狠药,让元显睡了七八个时辰。第二天他醒来时脑子都还有些懵,但情绪已然平静了。
    叶蝉和谢迟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元显蜷缩在被子里默了默,呢喃道:“他想让我杀了父王……”
    “啊?!”叶蝉愕然,谢迟追问:“是元易的人?”
    “是……也可能不是。”元显迷茫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就特别害怕……看见他就害怕。”
    所以,他当时那么迫切地要了那个人的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但在内心深处,他说不清自己是在怕那个宦官,还是在怕自己。
    ——他当时真的自己。怕自己动摇,怕自己真的去做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是现在,看到父母守了他一夜的憔悴后,他突然冷静了。
    他们真的担心他。
    他绝不会让自己动摇,绝不会去做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不能伤害家人,不能伤害父母和弟弟们。
    除此之外,他也忽然有一点点讨厌自己。
    他讨厌自己瞻前顾后,讨厌自己沉闷懦弱。
    他知道昨天的突然崩溃,其实是被自己逼出来的。如果他平日里的心事不那么重,当时可能并不会那样。
    他自卑而又清醒地觉得,弟弟们都比他强。
    他们全都有什么说什么,只有他不敢。
    于是,在叶蝉端起药碗要喂他的时候,元显抓住了她的手:“母妃……我想问您件事。”
    “?”叶蝉忙道,“你说。”
    元显的目光又迟疑地看向谢迟:“父王您能不能……”
    谢迟眉心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还偏心呢?!”
    叶蝉无奈地扭头瞅他,视线往外递了递,意思是:出去。
    “……”谢迟冷哼一声,气鼓鼓地转身出去了。
    叶蝉被他弄得想笑,又摒着笑转回头看元显:“什么事,你问就好。其实当着你父王的面也没事啊,我们能把你怎么地?”
    自家的孩子,打都不敢使劲打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