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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你想到哪里去,谭郎?”董晓悦坐在香台上,两条腿晃晃悠悠地垂着。
    “你……你……”谭孝纯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
    “你不记得我了?”董晓悦从香台上跳下来,俏生生地站在谭孝纯面前。
    “含蕊,你是含蕊……”谭孝纯见她脸色平静,不像是来索命的厉鬼,想来并不知道是自己派人杀了她,心下稍安,开始盘算着怎么脱身。
    “谭郎总算记起来了。”
    “我怎么会忘记……”
    董晓悦含笑道,“那你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等考取了功名就来李家替我赎身,我们俩双宿双栖,仍旧做一世夫妻?”
    “我……当年无权无势,一介寒庶,毫无倚仗,即便进士及第,也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李三春与朝中数位高官过从,我怎么同他去抢,只好徐徐图之……”
    “哦,”董晓悦面无表情地道,“所以你娶了丞相女儿,原来是为了救我脱离苦海,还真是委屈你了。”
    “含蕊,今生是我负了你,怪不得你怨我,”谭孝纯蹙着眉,捧着心道,“可是我在朝中站稳脚跟后便去蜀州打听你的消息,可惜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四处找你,只是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得到你在郢州的线索,等我赶到时,你已经……”
    谭孝纯哽咽了一下:“你已经香消玉殒……”
    董晓悦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你来找过我……”
    谭孝纯暗暗地察言观色,看她似有动容,心中一喜,沈含蕊从来柔顺又心软,当年他为了筹措考资将她卖给李三春,她也只是逆来顺受地默默垂泪,即便成了鬼,也只能任凭他摆布。
    他正盘算着怎么劝她放自己离去,便听女鬼道:“你的人打听到我在郢州,你还亲自赶来找我,那一晚在月湖的画舫上,我看到了你。”
    “画舫……那晚你也在?!”谭孝纯一脸惊诧,瞪大了眼睛道,“你为何不认我啊含蕊?”
    “我知道你也认出我了,”董晓悦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擦肩而过时你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你的眼神了,你认出了我,你害怕我。”
    她莞尔一笑:“你是怕我认出你来对吧?因为我没了美貌,你后悔来找我了,就是在那天晚上,你认识了江瑶。”
    “我……”
    “其实我根本没想和你相认,也没想沾你谭府君的光,是你小人之心,觉得亏欠了我,时时怕我来讨债,那天我去渡口给江瑶送行,你做贼心虚……”
    董晓悦顿了顿:“是那时起了杀心吧?”
    “你在说什么,含蕊?”谭孝纯故作镇定,声音却颤抖起来。
    董晓悦把袖子往脸上一拂,瞬间变成了沈氏容颜凋零的模样。
    谭孝纯眼中流露出恐惧:“含蕊,你信我,我怎么会害你呢?”
    董晓悦一步步向他逼近:“即便你害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含蕊……”谭孝纯松了一口气,“为夫此生亏欠你良多,我请高僧给你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你安心入轮回,来世我们还做夫妻,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那倒不必,”董晓悦咧嘴一笑,“做鬼挺好的,只是一个人有些寂寞,现在你来了就有伴了。”
    谭孝纯被她一步步逼近,眼看着退到了墙角,眼神突然变得狠戾,冷不丁地从腰间抽出配件,出其不意地照着董晓悦刺过来。
    董晓悦躲都没躲,利剑当胸而过,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谭孝纯没想到鬼魂也怕刀剑,大笑着奚落道:“沈含蕊,你做了鬼又怎样?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你休要缠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他一边说一边把剑抽出来,董晓悦心口被刺出一个洞,顿时血流如注,她弯下腰捂住心口,血从手指间流出来,淌了一地。
    谭孝纯还不罢休,挥剑照着她露出的脖颈劈砍,竟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的头砍了下来。
    沈氏的头颅滚落在地,身躯像一堆泥一样垮了下来。
    谭孝纯抹了抹脸上喷溅到的血液,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把剑收回剑鞘里,冷冷地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人各有命,你命薄,莫要怨我,我找高僧诵经超度你……”
    话还没说完,只听上方传来沈氏的笑声,谭孝纯抬头一看,只见香台上的菩萨像不见了,被砍去头颅的沈氏坐在莲花座上,怀里抱着她的头,那头颅冲着他眨眨眼,嘴里还在发出阵阵笑声。
    谭孝纯又怕又怒,不管不顾地跳上香台,抽出剑照着沈氏就砍,可惜砍出的伤口瞬间又愈合,他气喘吁吁地砍了半天,沈氏仍旧抱着头冲他笑。
    “我的头都已经没了,你还砍什么?”沈氏把头颅举到他面前,嘻嘻笑道。
    谭孝纯咬着牙关,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就在这时,一道雷电横空劈下,只听訇一声巨响,屋顶一根大梁生生被雷劈成两截,断梁掉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谭孝纯头顶,霎时脑浆迸溅。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第101章 出梦
    房梁一断, 屋顶没了支撑,訇地一声坍塌下来,砖瓦像冰雹一般砸下来。
    与此同时,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白羽和和尚们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 只见佛堂里一片狼籍,成了瓦砾堆, 菩萨像也砸得四分五裂, 残骸和砖瓦混杂在一起, 泥水淌得到处都是, 夹杂着一缕缕淡红, 隐隐有铁锈般的甜腥气味。
    所有人都都不知所措,白羽第一个反应过来:“那檀越被埋在底下了,赶紧把砖石搬开!”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冲上前去,用双手把压在菩萨像上的砖石扒拉开。
    其余和尚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
    这时候在寺门口回廊下等候的随从们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谭府君何在?!”领头的随从一脚踏在屋槛上,阴沉着脸扫了眼和尚们,大声质问道。
    白羽先前并不知道来人身份,一听“府君”两字, 心不由往下一沉, 直起腰, 抹了抹脸上的水:“那位檀越方才在佛堂中参拜, 天雷突降,劈塌房顶,将其掩埋。”
    随从闻言大骇, 咬牙切齿道:“要是府君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秃驴一个也逃不了!”
    白羽抿了抿唇,沉声道:“先救人要紧。”
    随从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不再多说什么,捋起袖子来帮忙。
    忙活了一会儿,终于把砖瓦清理掉了一些,一只人手从底下露出来。
    “给我继续挖!”方才那出言不逊的随从一脸阴沉。
    那只手一动不动,肤色惨白,一看就知道凶多吉少。
    众人心情沉重,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快了,上方的瓦砾不一会儿被清理干净,谭孝纯血肉模糊的尸体露了出来,头已经砸得变了形,已经死得透透的。
    那凶神恶煞的随从朝同伴们一点头,诸人纷纷抽出腰间佩刀,将手无寸铁的和尚们围住。
    为首那人用刀指着白羽道:“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等着给谭府君偿命吧!”
    话音刚落,庭中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随从转过身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竹青色单衣的年轻男子擎着伞从雨幕中走来。
    “佛殿坍塌并非人为,与这些僧人何干?”
    那随从跟着谭孝纯多年,狗仗人势、嚣张跋扈惯了,打量了来人一眼,见他年纪轻轻,作平民装束,衣着又十分朴素,以为是个迂腐书生,便轻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闲事?”
    杜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谭孝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连身边的家奴都如此跋扈,遭此天谴实为罪有应得,杜某奉天子之命监察剑南道诸州,不知这闲事是否管得?”
    谭孝纯的随从们不听则已,听了此言,都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下连连磕头告罪。
    杜蘅厌恶地扫了他们一眼:“赶紧把你们主人收拾干净抬走,免得污了这佛门清净之地。”
    诸人唯唯诺诺,赶紧向和尚们借了块木板,冒雨把谭孝纯砸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抬回马车上,鹌鹑似地缩在回廊底下,只等着雨势一收即刻动身,哪里敢再回去寻晦气。
    杜蘅三言两语把谭孝纯的狗腿打发走,便收起伞倚在门边,撩起衣衫跨过门槛,走进狼籍的佛堂中。
    “多谢杜檀越相救。”白羽低头行礼。
    “小师父不必见外,”杜蘅看了看他发红的眼眶和鼻尖,回了一礼,“还请节哀顺变。”
    白羽鼻子一酸,眼泪和着雨水一起落下来。
    杜蘅没再看他,径直走到残破的菩萨像跟前。
    泥像被坍塌的屋顶砸中,又从高处跌落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头部和身体分作两截。
    杜蘅弯腰把菩萨像的头颅捡起来,用袖子细细擦去上面的污水,然后交给白羽:“把她和住持葬在一起罢。”
    白羽双手托着佛头,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杜蘅没多解释,道了声告辞,撑起伞向外走去。
    雨势渐收,东方天际隐隐传来飘渺歌声,忽有万丈金光穿透乌云照耀大地。
    杜蘅侧耳倾听,分辨出一句“东风飘兮神灵雨”。
    和尚们从未见过这么奇妙的情景,都道是菩萨显灵,纷纷跪倒在地,口称佛号。
    杜蘅停住脚步回过头,只见一道光穿过屋顶的窟窿照在莲花座上,光芒中隐隐有个女子的身影。
    光越来越亮,四周的一切渐渐融在了光里,佛堂和和尚们都消失了,光里慢慢出现了一个漩涡。
    杜蘅慢慢朝她走过去,平静地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对吗?”
    董晓悦觉得心尖被人揪了一把,摇摇头道:“对我来说不是。”
    杜蘅弯了弯嘴角:“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
    杜蘅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指指身后的漩涡:“我该回去了。”
    董晓悦点点头。
    杜蘅转身向着漩涡走去。
    “阿蘅,”董晓悦在他身后叫道,“下个梦里见。”
    杜蘅回头冲她笑了笑,慢慢走进了漩涡里。
    第102章 毒女
    董晓悦看着杜蘅的背影消失在光的漩涡里, 接着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直到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融化,脚下一空, 整个人开始坠落。
    董晓悦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 心里越来越慌。
    就在这时, 一团莹白的光破开黑暗, 把她托了起来。
    也许是在黑暗中呆久了, 那白光显得很耀眼, 董晓悦忍不住觑起眼睛,可手底下皮毛光滑的感觉却是不容置疑。
    “老虎!”董晓悦惊喜地搂住老虎的脖子,一边用手挠它下巴,一边用脸颊蹭它后脑勺的软毛,最后干脆把整张脸埋进他颈后松软的皮毛里,“想死我了大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