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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至于许家那边,查探起来便容易得多。
    归拢消息之后的结论是,三日前,许书窈之父许青松下衙后,杨道婆去了许府一次,在府门外相遇,杨道婆请一名小厮递了句话,许青松便让她进门,到外书房叙谈了小半个时辰。
    从那之后,许家一些下人都说,自家老爷心事重重的,好像是要出大事的样子。
    这一节,让蒋云初联想到,那一世的许书窈,为了贺颜的安危,险些被梁王作践。两个女孩的友情,正如男子之间的肝胆相照。
    这一世,许书窈在书院当差,很得先生器重,又与贺颜常来常往,梁王的心腹自然不会傻到去跟她搬弄是非。
    但是没关系,还是可以绕着弯儿地成事。许青松爱女至深,是许书窈的软肋,手法稍稍巧妙些,便能达到威胁兼挑事的目的:完全可以在言辞间设下陷阱,让许青松绕过贺师虞,去找贺夫人、贺颜求证,一旦求证,就会让母女两个反思以往,从而……
    许青松一直在犯难,却没任何举动,不曾向贺家或蒋家递话,更不曾见过两家任何人。
    蒋云初确信那是个重情义的人,从而做了最坏的打算:等着,等许青松有所行动的时候,及时拦下,推心置腹。人家的安危,关系着女儿的安危,意图做点儿被蒙在鼓里好心办坏事的事,情有可原。他岳父、太子的岳父,可是实打实的前车之鉴。
    只能如此。
    杨道婆在常人眼中失踪是这一两日的事,那可是梁王或端妃的心腹,不管落到谁手里,经受怎样的刑罚,都能撑几日——不要说许家,便是寻常人,推测这些、查起来都不难。
    蒋云初只希望,杨道婆被抓的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许青松才有反应。
    总不能先一步找到许青松面前,说你不用为难了,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过就好,我保你安稳。换了谁,第一反应都是自己被蒋家监视了,还不知道被监视了多久,少不得生出戒心,渐渐地敬而远之。
    没必要的事,能免则免吧。
    同理,太子妃那边亦如是。而若太子妃沉不住气,哪一日要见贺夫人,蒋云初先一步探寻其意图便可。
    当然,在梁王那边,蒋云初已将许青松的名字,让莫坤通过手下之口状似无意地让梁王听到,梁王生出了种种揣测,结合处境转好,做起死也不愿醒的白日梦。
    梁王日后会每日享受“消魂”蚀骨蚀心的歹毒,可太子妃、许青松,确然成了蒋云初的心事之一。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来,有护卫道:“侯爷,许大人要见您。”
    蒋云初一笑,当即下车相迎。
    夜色中,许青松的神色分外凝重,见礼后问:“侯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蒋云初邀请对方到外书房。
    落座之后,许青松开门见山,说了杨道婆告知自己贺家秘辛的事,目光一直透着纠结矛盾,甚而是痛苦。末了道:“那道婆告诉我,贺侯与你已亲口承认,你们翁婿二人目前如临大敌,不论谁与你们谈及那些旧事,都会被灭口。至于我,她说五日内若是不去找贺夫人或尊夫人求证,她便会告诉你们翁婿两个,我将这消息告诉了两个至交。另外,她会四处宣扬贺家秘辛。
    “以你们二位对贺夫人、尊夫人的看重,还有你如今的权势,我相信,不愁将诏狱坐穿。
    “那道婆该是梁王的死士,以梁王目前的处境,她破罐破摔也在情理之中。
    “我承认,一度很是为难。”
    蒋云初道:“可您最终决定找我。”
    许青松眼中的纠结消散,有了破釜沉舟的坚定,“我不论怎样推想,都做不到。只希望贺夫人与尊夫人一直不知情。”
    蒋云初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您相信那些是真的。”
    许青松微笑,“尊夫人是小女至交,景家惨案我一直耿耿于怀,加之一两日不眠不休地斟酌这一件事,便想通了。”
    想通之后的选择是豁出自己。蒋云初望向对方的目光,毫不掩饰心中敬意。
    许青松娓娓道:“将心比心,我没法子为了自己和女儿,就不顾那些事对贺夫人与尊夫人的影响。
    “贺夫人若不知情,最好。我相信她知情后也不会因此怨怪谁,但没那个必要。
    “尊夫人是景、贺两家的女儿,从八、九岁起,见到我,总唤一声叔父……说句托大的话,是看着她长大的,更记得她对小女的种种照顾。我要怎么样,才忍心刺伤她?
    “但我也真犹豫过,毕竟,我有女儿。
    “我若因此落难,只能怪梁王歹毒,身在狱中还挑拨离间。毕竟,贺侯与你要顾及的是两个家族甚至更多人,你们将我灭口,也是情理之中。
    “我不是贸然登门叨扰,是来要你发落的。”
    蒋云初动容。
    有其父必有其女,很多时候,这句话只是空谈,许家父女却现身说法。
    就在这时候,许青松起身,转到蒋云初三步之外,撩起袍摆。
    蒋云初意识到许青松要做什么的同时,抢步到他身侧,稳稳扶住。
    “连人要跪都要管……”许青松没好气。身侧的年轻人的心思,明显是他揣摩不出的,也就让他失去了请求他保全窈窈的余地。连人情牌都不让人打的人,怎么就让他遇上了?
    蒋云初笑着带许青松回到原位落座,“叔父,您想多了。”
    许青松即刻问:“怎么说?”
    蒋云初不爱说谎,但流年不利,这一半年,已练就了不动声色地说善意谎言的本事。重新落座后,他说道:“这两日,杨道婆寻机与蒋府下人碰过面,说了那些事,加以威胁。下人忠心,如实告知于我,蒋府护卫已将那道婆抓获。
    “那道婆到此刻,形同哑巴。
    “听了您所说的,我想,她给您的期限未到,并没四处散播消息,至多是曾找过与您分量不相上下的人。
    “防得住。
    “至于您,我深信不疑,断不会扰您安稳。”
    许青松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就问道:“贺夫人与尊夫人——”
    蒋云初敛目,指节轻刮着眉骨,只片刻就抬头,笑微微的,“颜颜已知,我岳母不知情。我们会尽力避免我岳母知情的可能。”
    许青松喜忧参半,末了怒道:“哪个混帐告诉颜颜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知情后该有多难过?
    说谎就要圆谎,蒋云初道:“就是刚刚提及的那个下人。蒋府一些下人,对我们夫妻二人不相伯仲,很多事,告诉我之前,便已告知颜颜。”
    “……”许青松惊讶地望着蒋云初,思绪跳跃到别处,“你是说,你们家内宅外院的下人同时效忠你和颜颜?这……简直匪夷所思。”他是一板一眼过日子的人,真的理解不了内宅外院不分的情形。
    蒋云初一脸无辜地道:“我惧内,大抵您还没听说。内宅外院的下人,更听颜颜的,我在家就是个摆设。”
    “……”许青松嘴角翕翕,片刻后,哈哈大笑。
    “得嘞,别笑话我了。”蒋云初笑道,“料想您这几日也没吃好喝好,在我这儿凑合着吃几口?”
    “好啊。”许青松分外爽快地颔首,“人都说蒋侯好酒量,今儿我得领教领教。”
    “别听人胡扯。但您发话了,我舍命陪君子。”
    许青松笑叹:“怎么这么会说话?”
    二人畅饮谈笑终夜,天明后,蒋云初换了身衣服,送许青松回府,让他安心歇息,自己则没事人一般去了宫里,当然,没忘记让心腹告知贺颜原委。
    贺颜听闻后,断定云初又多一位忘年交,想想整件事,感慨颇多。
    她与窈窈的友情,也是注定的。何其幸运。
    处理完内宅的事,贺颜去了外书房。
    当务之急,要紧锣密鼓地排查杨道婆接触过的人。虽然几乎可以断定,知情人大抵只有杨舒婷、许青松和太子妃,但工夫做足了,心里才踏实。
    另一件事,自然是梁王与杨道婆招出端妃梁王其余的心腹,将那些人也抓获之后,才可真的松一口气。
    这些事,洛十三与贺颜心思一致,由他们来做就好,蒋云初的精力,该用在宫里、朝堂。也就是他,换个人,单独哪件事拿出来,怕都已焦头烂额。
    忙碌之余,贺颜没忘了从库房里选出两样母亲、嫂嫂定会喜欢的物件儿,着人送过去,问自己何时回娘家合适。
    贺夫人给的回话是过几日再说,云初给她的题不是一般的难,且很有趣,她想清清静静地琢磨一阵。
    贺颜啼笑皆非。看起来,云初误打误撞地投其所好了。她倒也想凑趣讨好,可惜这方面真不如云初,还是免了吧。
    母亲。如今这称谓代表着两个人,想到生身母亲的悲苦、养育自己的母亲的温柔呵护担忧挂虑,心头便是一番百转千回,泛起酸楚感激并存的涟漪。
    其后几日,诸事顺利。
    甄十一研制的消魂,梁王只享用了三日便完全崩溃,痛不欲生时,对甄十一有问必答,十二楼从而掌握了端妃梁王放在外面的心腹名单。还有五个,不算多,也委实不少。
    偶尔,杨道婆会被带去观看梁王现状,为求主人少受些苦,供出与同伴的联络暗号,帮忙将那五人从速抓获。
    对于这类人,处置的方式唯有斩草除根。
    某种方面来讲,梁王是会用人的人,不然,怎样的心腹死士,都做不到这般忠诚。有忠心的人,本该豁免,可他们的错在于助纣为虐,已经冷血到极点。
    闲来贺颜提醒洛十三:“得空让十一问问梁王的用人之道,你琢磨琢磨。”这也是跟云初学的,人尽其用。
    洛十三说好。在梁王活生生疼死之前,他们非常愿意榨干那畜生每一点可取可用之处。
    阿浣冒充王舒婷六天后,留下一封与男子私奔的书信,离开王家。
    王家人看到那封信,都险些气得吐血,反应截然相反。
    王夫人慌慌张张地要唤人去找去追。
    王老爷却是冷冷哼笑一声,“我给她三日,三日内若回来,关进家庙度余生;若不回来,便开祠堂、去顺天府一趟,将那不孝女从王家除籍。”
    众人皆诧然。
    王老爷神色更冷,“她就不是安分的性子。我王家庙小,容不下她,不然,亲事何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王家其余的人不论真心假意,少不得婉言规劝。
    王老爷态度强势,不容置疑,放出了谁再多话就跟那不孝女一起滚的狠话。
    不要说三天,便是三十天三百天,王舒婷也没法子回去。
    王老爷说到做到,亲自去了顺天府一趟,以王舒婷忤逆不孝的由头将之除籍。
    王家与王舒婷再无瓜葛,若再相见,也是陌路人。
    消息陆续传到真正的王舒婷耳里,她受不住这打击,险些疯癫。甄十一费了些功夫才她安静清醒下来。
    王舒婷不死不活地在暗室里躺了几日,提出请求:要落发,要佛龛木鱼,余生只想吃斋念佛。
    贺颜想了想,准了。她其实很不喜欢处置王舒婷这种人:罪不至死,留着又绝对是祸根。幸好这种人也有专用的所在可安置,十二楼权当捎带着养的出家人,有一些了。
    这些事告一段落,很多人轻松了不少。
    贺夫人也终于舍得离开那些刁钻的算术题,这日上午,过来看女儿。
    其时贺颜正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给母亲做夏衣。
    成婚后,她动针线的时候不多,雪狼瞧着新鲜,喜滋滋地坐在她身边,不时探头探脑地伸爪捣乱。
    贺颜笑着躲闪,将那只雪白的大爪子拍开,用帕子擦擦手,确定没沾上小家伙的毛,继续穿针引线。
    贺夫人没让下人通禀,下人知道自家夫人手边无事,照办了。她笑吟吟进门来,便看到了这样温馨有趣的一幕。
    “颜颜,”她柔声唤,“雪狼。”
    “娘?”因只顾着与雪狼嬉闹,贺颜没留意到母亲的脚步声,望过去,绽出璀璨的笑靥,“瞧您,怎么也不让我去迎?”
    雪狼跳下地,跑到贺夫人跟前,欢实地摇着大尾巴,仰着头,小表情仍是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