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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这两个丫鬟正是为了主人谢冰卿来找韩攻,人说物似主人型,那谢冰卿素来高傲,这两个丫鬟也颇得精髓,听见阿武出来转达韩攻的意思说不去,便一个叉腰一个抱臂地揶揄开了——
    “摆什么什么臭架子呀,真以为还是京官呢?”
    “本来就是你们家主母的意思,让韩三郎带我们家姑子去逛元宵灯会;话是你们说出来的,去不去就自个看着办吧,到时候传出去韩家人言而无信,可别怪旁人多嘴。”
    “颠三倒四,不识礼数,哪里配得上我们家姑子?还真给脸了!”
    一人一句,把嘴笨人钝的阿武说得蒙圈。两个丫鬟大获全胜扬长而去。
    “小武哥,喝水。”
    阿武擦擦脑门上的热汗,从白素手里接过水:“谢谢啊。”
    白素问:“那少主人晚上还去不去。”
    “去。”阿武还没回答,门忽然打开,韩攻掂着一杯漱口水从踏出门槛,仰天咕噜噜噜在嘴里盥了一圈,噗地喷在廊边的老月桂树下。
    他又是那样,披头散发,胡乱穿件单衣就走出来了,露着清晰流畅的锁骨。
    韩攻用手背抹抹嘴,翘起一根手指头,修长又莹缜:
    “阿武,你去把胖子老蔡老程全部叫出来,这些女人不是爱逛么,今晚老子给她来个大联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第二次变身,被韩攻摸到了胸……(=@__@=)
    ☆、天外飞仙(上)
    013
    元宵之夜,全城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谢冰卿拉长脸走在火树银花的大街上,左右两个丫鬟面如锅底灰,和她一齐朝前盯——
    今晚,韩攻的确是如约前来了,可是他不但带了自己的书童和丫鬟,还把温越程放蔡季全叫了出来,四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那叫一个精神焕发,又吃又逛,还沿路乱抛媚眼调戏街边小姑娘。
    刚巧一个丰|乳肥|臀的美女经过,韩攻嘬起嘴儿吹了个口哨,美女红着脸掩面快走,到了巷子口,还停下来回头看他不住——这公子怎生这般眉目似画过目难忘,虽然脸上害臊,心中却如小鹿乱撞。
    其他人发出一阵无耻哄笑,连白素听了都觉得着实欠捶。
    谢冰卿更是越听越着恼,尽管是她非要跟着韩攻出来玩,但此情此景,让她觉得韩攻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她叫住前方白素:“你去告诉他们几个,我走累了,我要休息。”
    白素将谢冰卿的意思转达给韩攻。
    韩攻挖挖耳朵,像吹风一样把白素的话吹走,继续大步朝前。
    谢冰卿见状扬声叫道:“韩攻,我若走累了,就回府找你侄子玩耍去!”
    韩家的嫡长子名唤韩迟,也是韩攻的长兄,两人感情极好,曾一起入京求学;可惜韩迟英年早逝,留下一个遗腹子,生母也不知去向,身世凄凉的很。韩攻平日最疼这个小侄子,从不提起他生父母的往事,以免小娃儿家伤神难过妨碍了学业。
    谢冰卿这一叫,顿时戳中了他的死穴。韩攻回头,捋起袖子叉着腰,细致的眉眼十分不耐。
    谢冰卿颇为得意地朝他一看,停下脚步,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逼他抉择。
    程放看见情势不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来打圆场:“师昀,我也走得腰酸背疼,上去喝口酒解乏罢。”
    温越对谢冰卿有点偏见,这会儿瞪了程放一眼,颇有责怪之意——你特娘的一夜跑遍东山山头杀马贼的时候怎么不喊腰酸腿疼,在天香楼五陵少年争缠头的时候怎么不喊腰酸腿疼,现在一个小娘们儿逞威风了,就来给我装肾虚,凭什么让着她?一脸欠收拾的叼样儿!再说了,现在就教唆师昀给她低头,以后还怎么振作夫纲?
    话虽如此,还是跟他们一行人找了个酒楼,上去包了个雅间。
    这独步天香楼说是酒楼,也一半一半儿,老板拓展业务兼做青楼生意,后堂园子里还有三栋楼,养了各色歌伎舞伎,有红倌也有清倌,夯不啷当加起来百来号人。
    温越手笔大方,一般出来都是他请,他嫌那光喝酒吃茶太闷,大把撒钱叫了四个歌舞伎上来表演助兴。
    绣帘一动,抱着乐器进来的四个花姐个个颇具姿色,谢冰卿的丫头灵芝看了,顿时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吃腿儿饭的臭彩旗,来这腌臜地方真污没了我们家姑子的眼睛,咱们走!”
    声音不小,一下子传到四个花姐耳中,这些人都是清倌,虽然在欢场混迹,听来也甚觉诛心,顿时笑里多了几分辛酸尴尬。
    灵芝才义愤填膺地立起来,突然发现在座的几位郎君无一人起身,甚至连自家的主人谢冰卿也一动没动,眼睛只盯着韩攻看,顿时气氛尴尬。
    做东的温越目不转睛,眼里瞅的却是那花姐们,闲来把玩手中酒杯,道:“不中意留的可以滚,别逼大爷扇你嘴巴。”其他三位郎君也均目不斜视。
    他们不过是以沉默表涵养,其中意思也很明显——主子们在这里,哪里轮到你一个猖狂奴才说话,自觉点儿吧。
    灵芝发觉自己这一站,居然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脸色刷地煞白,起身离开也不是,坐下去又更难堪。
    这会儿,比她更难堪的是谢冰卿。温越数落她的人,等于当众下她的面子。好歹也是韩攻的朋友,以后两家还要经常走动,难道这几个娼妓却比自己重要?
    更可恶的是,韩攻坐在那里,美目低垂,波澜不惊,一句话都不帮她说。
    谢冰卿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正要张嘴说话,忽然琴声响起。
    琴姬把弦儿一拨,弹琵琶的抡指扫摇,旁边一支洞箫悠声相应,打鼓的花姐儿则足踏金莲,步履生尘,手握鼓棒飞身跃出。一曲华丽的歌舞就此开始。
    ——适时地将谢冰卿的声音压了下去。
    灵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在音乐声中坐下。
    那舞姬名唤绿蚁,乃是老板费重金从建安郡购来的牌面儿人物,天香楼的镇楼之宝。她在建安城时已凭舞技闻名,此刻拿出看家本领,扬眉转袖,如彩云招摇;钗腰缨摆,又如嫩柳拂水,将一支舞跳得如同轻盈若飘。
    温越大叫了一声好:“想不到在此能看到如此精妙绝伦的舞姿,胜似天外飞仙!”谢冰卿主仆鄙夷地不做声。蔡季亦击掌赞道:“确实无、无与伦比。”
    温越见程放在一边喝酒笑而不语,不由得用胳膊肘推他一下:“怎么的,不好了?”
    程放练武多年,此刻正发散思维,心中想的是这女子虽然身段轻盈,但毕竟没有武功,若能够既通晓舞蹈,又学会轻功,融会结合表演出来,那才叫真正的月里婵娟、天外飞仙。
    不过他不好说出来,否则以温越和韩攻的为人肯定叫他当场来段艳舞,还是不要给自己挖坑了。于是抿着笑容不说话,反倒让温越等人更好奇。
    韩攻在旁剔牙:“他笑你见识短,定是又想起哪个相好的了。”
    温越白眼朝天,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程放的女人缘就是好,属于迎面走来就会让人浑身发麻不知所措的男人,摘过的肚兜比他温越穿过的裤衩还多,心中一边妒忌一边慷慨拿出了钱袋,将一打银票推到桌边,给舞伎四人看赏。
    灵芝和连翘看那赏钱之丰厚,心中俱是惊讶,脸上却又嗤之以鼻,觉着这银子到了脏贱之人手中,也变得又脏又贱了。
    按惯例,客人打赏以后,舞伎们都要上前敬酒谢客。
    那绿蚁袅袅婷婷前来,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见那四子之中,温越富贵,蔡季斯文,程放俊朗,韩攻貌美,神色间便多了三分恭敬,大大方方施一礼:
    “原是颍川四大才子大驾光临,真教奴这陋室生辉,来,翠儿,快将我床尾那坛酒取出来招待贵宾。”
    温越看她聪慧玲珑,素未相识便一眼能认出在座四人,便率先喝了她的酒;韩攻、程放、蔡季一一饮过,蔡季还红透了脸被酒呛到,不住地咳嗽,几个花姐又忙着递茶水给他解围。
    敬到谢冰卿面前时,谢冰卿不接,丫鬟连翘替主人发声道:“我家姑子不喝那不干净的醪物,只饮清茶,你去取茶来。”绿蚁立即让旁人沏了碧螺春上来。
    茶端到面前,谢冰卿仍是纹丝不动,绿蚁赔笑道:“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如有轻慢之处请姑子见谅……啊!”
    她话音没落,灵芝便抄起茶盏迎头泼去。
    白素原本在边上和阿武嗑瓜子儿,在旁边看到,顺手飞出一粒葵花籽。
    原本她早已计算好路线,这一粒葵花籽过去,必定能够弹飞那盏茶。
    谁知道几乎同一时间,另个方向飞来一颗花生米!
    葵花籽和花生米先后打在茶盅上面,微不可闻的两声细响,茶盅改变了轨迹,偏离绿蚁的面颊,却泼在了她的手上。
    一时间,茶水飞溅。
    白素回头,程放也在看她;两人对视良久,互相窥见对方武功一点门径,却又不知其深浅,彼此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这一细节发生太快,在场的其他人并无察觉,都关注着绿蚁。
    绿蚁泪水盈眶,捂着右手弯下腰去。
    温越来看绿蚁手背,只见被烫得肿起大串水泡,不禁呲张眉目,呵斥灵芝:“你作死呢?”
    灵芝见他样子可怕,吓得直往谢冰卿身后躲:“姑子,他凶我。”
    谢冰卿起身朝温越施一礼,不紧不慢道:“我的丫鬟行事鲁莽冲动,我替她陪个不是好了。”灵芝在后面直撇嘴儿,只觉得为了一个勾栏女子,居然要自家主人屈尊降贵,真乃万般的委屈。
    温越这个人,要说风雅也风雅,文章诗歌信手拈来,还写得一手铁画银钩风骨健壮的好字;可是要说粗俗也粗俗,平日里看他乐呵呵笑面佛还开个书院挣钱数钱和气生财的样子,一旦真的生气起来,那就换了张九天神佛都变色的脸——他用手指着灵芝,恶声恶气,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牙缝里头挤出来:
    “老子今天不在这里跟你们闹,是因为给韩师昀面子;别把我惹毛了,火起来老子女人一样打!”
    他的手指头虽然指向的是灵芝,可是隔着一个护奴的谢冰卿,看起来就好像在骂谢冰卿似的。
    谢冰卿在父兄掌心千娇百宠地长大,几曾被男人这样当面呵斥过,一时间难以置信,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温越说罢扶起绿蚁,下楼时还回头朝这主仆三人方向骂了句:“入娘的泼东西!也配登堂入室?”
    这指桑骂槐的话语,简直让谢冰卿血涌到头顶——温九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言语这般下流粗俗?这要传了出去,自己被他这么一顿臭骂,要怎么在许昌立住脚?气得全身都发抖。
    她看一眼韩攻,只见他冷眼相看,并不来相帮自己,更是火上浇油。
    蔡季是个好心温顺的人,看谢冰卿这么站着实在尴尬,忍着口吃的为难来帮她解围:“谢、谢家妹子……老、老温他不、不是故意,他是一、一时冲动才……”
    “才、才乱发脾、脾气……”连翘在后面学他说话,还扮个鬼脸,灵芝噗哧一下笑出声。蔡季顿时羞得看也不敢再看,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两个丫鬟嘻嘻哈哈,还觉着那蔡季的口吃甚是有趣。
    “阿放。”拈着酒杯的手在棋盘上空应声一定,韩攻起身,正色敛容,目光如同萧瑟的秋氛。
    丫鬟们停止了笑声,众人都看着他。
    “阿放,你跟上去看看她们的伤势,弄辆马车送医馆去。”
    程放从韩攻说第一个字的开始,便已经拿好佩剑,如临大赦的飘下楼:“我先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趁早脚底抹油。
    “阿武,你去龙头巷子的纸马铺买副春联。”
    阿武莫名其妙:“啥少主人,春联年初一都贴过了啊?”“那就买纸钱!纸人、元宝、幡子……随便你半个时辰内别回来!”“哦。”阿武惶惶跑下楼。
    韩攻神情严肃转向白素。
    白素识趣极了,主动举手:“我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条街给您买根冰糖葫芦!”撒丫子带走一串尘土。
    最后,韩攻面对谢冰卿:“表妹,今天是元夜,无论是按我母亲的吩咐,还是应尽之谊;都该陪你走一走的;既然如此,我们下去吧。”
    谢冰卿有些茫然,她从韩攻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那种前所未有的客气和平静,让她忐忑心慌。
    韩攻做了个先请的手势,他的眼睛生得是那么的漂亮,微笑的时候清雅迷人,然而不笑的时候,却也刺骨逼人。
    此刻从他眼中散发出来的寒意,竟教谢冰卿打了个冷战。她更加不知所措,头一回朝自己的两个丫鬟发出求助的眼神。
    灵芝和连翘看见韩攻忽然转变态度,也有点害怕,不再嘻哈笑闹了,乖乖地上前来,撒娇卖嗲,想缓和一些气氛:“三公子别生气呀,多大的事儿!”“就是呀三公子,奴婢……”
    韩攻一步挡在谢冰卿主仆之间:“在这等。”
    谢冰卿不自觉地委婉了语气,甚至放低姿态耐心地辩解:“表哥,她们皆是打小跟着我,都是自家人,不会乱传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