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太子爷说了,重在心意。”
“……”都是被逼的,鬼个心意。
她堂堂天枢阁一阁之主,被逼着每天掐饭点儿来端茶,还能有什么格外的心意么?
“我瞧着府上挺多下人的,随时都能给太子爷泡茶啊,反正这几天太子爷也不在,我就不用来了吧?”锦笙抓了抓头发,苦恼地道。
青崖低头看她,神色端得就是学他主子的,“太子爷说了,你要是不来,他记你一辈子。”
“……”这令人窒息的操作。
你这句话究竟能拿来用几遍?!
无奈之下,锦笙只得又一次妥协于黑暗势力。
次日晌午,她难得很准时地来到太子府,在青崖的指引下,先到茶房沏茶,端到书房后,又被吩咐打了一盆水,拿了一张巾帕。
这个开场锦笙就觉得没对,果然,下一刻青崖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双手环胸抱着剑,道,“太子爷吩咐我转告锦阁主,今日之内须得将书房打扫干净。”
“这不归我管啊,我不是来沏茶端茶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打扫书房?”
早预料到她会问出口,青崖再次照搬君漓的话,“太子爷说了,锦阁主前日竟敢端茶迟到,视殿下的命令为无物,令殿下的尊严受到巨大的折辱,心灵受到毁灭性的伤害,面子也受到了……”
“我扫,我扫还不行么?”锦笙径直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她已经能自己补全这组排比了。
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锦笙撸起袖子蹲下身来开始洗帕子准备擦灰。
青崖显然是被君漓派来监察的,倚在门口闭目冥神,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个时辰,锦笙忽然“咦”了一声,抽出书柜最下方放置的大箱子,木箱没有盖子,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她顿了顿,然后回头问道,“青崖大人,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要不要擦?”
里面放着的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玩具,凑巧的是几乎都是锦笙小时候也喜欢玩儿的,她小时候看见喜欢的玩意就走不动道,几乎要躺在地上哭,云书无奈,全都帮她买回来,因此柳州那边的宅院里落了几大箱。
不过存放在太子爷这里的这箱,必然是那位安家小姐的,所以锦笙才有此一问。
青崖走过来俯身看了一眼,蹙眉斟酌了片刻道,“擦吧。”反正书房都让她随意动了。
语毕,他又走回门口凹造型。
锦笙将目光落在箱子中的一个陶瓷娃娃上,那小娃娃头上总了两个角,咧嘴笑得十分开心。不晓得为什么,她下意识就拖着底端将娃娃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地上。
她直觉这里面还有四个模样相同、大小不一的小娃娃。
伸手揭开陶瓷娃娃,果然,里面有一个更小一些的,再揭开,还有更小的,一直揭到最后一个……里面忽然掉出了很多张小纸条。
每一张大概都只有一根手指的长宽。
如今散落了一地。
锦笙看了一眼青崖,幸好没发现,她赶忙开始捡。
不过是无意中的匆匆一瞥,纸条里的内容却将她的视线深深吸引。
“今日随母后去了灵安寺,大家都说在灵安寺里祈愿很灵。不过好像说,花的钱越多,才越灵验。呿,一定是骗子,我才不相信。——景元七年九月二十一”
时间是景元七年。
锦笙粗略算了算,大概就是君漓六岁的时候,彼时安清予已经失踪一年了。
她将这张纸条捡入陶瓷娃娃里,然后去捡下一张。
“今日去了一趟灵安寺,用我母后送我的那只貔貅玉佩祈愿:愿小予一生平安无虞,清澈明朗。还要快快回来。——景元七年十月十五”
锦笙忍不住笑了笑:不是上一张纸条还说自己不信的么,怎么才隔了二十多天又巴巴地跑去灵安寺祈愿?
“大家都说灵安寺里那个留着头发的大师是神仙,料事如神。我虽然不相信,但还是去抽了一签。他说的,等你看到我写的这些话,你就回来了。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写的这些话?他却不肯说。假神仙。——景元七年十二月初一”
锦笙撑着下巴,有些心疼太子爷。因为如今除了安清予的亲人,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你的小予都已经回不来了。
“今天开始写素笺,就藏在你最喜欢的陶瓷娃娃里。以后回来了,我拿给你慢慢看。——景元六年十一月二十七”
从时间上看,这应该才是太子爷写的第一张。彼时太子爷五岁,安清予失踪几月尔尔。
“安伯母整日坐在佛堂里念经,今日是你的生辰,她却不念了。她宴请了好多人,说要为你庆生。她的掌上明珠三岁了。我也去看了。大家都不怎么开心。你回来过生辰的话,大家就开心了。——景元七年九月初九”
锦笙羡慕啊,就是不见了还有人记得你的生辰,不像她自己,从来没过过生辰。
“今日看见安伯父,我和他打招呼了。他这一年来竟丝毫悲伤也无,活跃于朝堂,每日神色如常。小予,你父亲怎么这么狠心。你回来后别回丞相府了,来我这里。——景元七年十二月初三”
“我今日去丞相府找思蘅的时候,看见安伯父待在你的屋子里玩你的九连环,解开的时候蹲在地上哭了。我只能假装不知道。但是你回来以后,还是可以回丞相府的。——景元八年二月十三”
“汜阳刚过完冬,下了最后一场雪,青崖把我去年埋的酒挖出来了。本来想埋到你回来的时候再挖出来的,可我想了想,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了。——景元八年三月初四”
“听说容青野先生收徒弟了,是个四岁的小童,被容先生夸玉雪可爱、天资聪颖。墨竹问我才四岁就能看出天资聪颖吗?我告诉他,为什么不能?比如小予你两岁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天资愚笨了。——景元八年十二月三十”
锦笙笑眯眯地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原来师父还这么夸过她的。
“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要把你的玩具都扔了,腾地方给我的太子妃。——景元十三年一月二十”
这个时间,应该是太子爷第一次被陛下和皇后娘娘告知,可能要重新选太子妃吧。
“今天拜访了容先生,遇见了一个很像你的女子。其实这么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像你,就是挺亲切的。但是她跑了。系在手腕上的红绸留在了我这里,我先存着,你回来的时候看看,是不是你落下的,是不是你亲了我就跑了。——景元十九年三月初七”
锦笙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爷当时对她那么温柔,原来是误把她和小清予联系到一块儿了。
看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居然窥了她大梁朝太子爷的秘密。
咳了一声,她赶忙把剩下的百来张小素笺全部捡进陶瓷娃娃里,然后勤勤恳恳地继续擦灰洒扫。
日头西斜,尊贵的太子爷那金贵的书房终于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打道回府,青崖却忽然睁开眼,“太子爷说了,以后若是再不守时,就去收拾卧房。”
锦笙:“我……一个男人,这不太好吧?”
青崖:“若是还不守时,洗衣叠被,铺床做饭,锦阁主任选。”
锦笙:“……你们没有买婢女么。”
青崖:“要是这样依然不守时,锦阁主,你就去伺候我家爷沐浴吧。”
锦笙:“这句话我必须要讲,我觉得你们家太子爷可能对我的性别有一点误解。”
第42章 什么关系?你别乱想啊
然而不管你说什么, 总之,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无月之夜, 锦笙刚从后门走出来, 就下起了细如蚕丝的春雨。
看来不能骑马了。
正打算回去问青崖借一把伞, 抬眸一瞥, 她顿住了脚步, 惊得登时屏住了呼吸,那一股气呛回胸口,生生咳出来。
那人着的还是那身淡青色的长衫, 清秀单薄的身姿仿佛一杆即将被萧瑟的风吹得漫天飞散的芦苇,他正撑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静静立在雨中, 满目担忧地凝视她。
“锦、锦阁主, 我等你好久了,你……”
锦笙觉得, 秦衣的脑子里现在一定发散性地想出了一整本荡气回肠的狗血话本。
且从他担忧而又愤懑的表情可以充分看出来, 剧情应该是已经进行到自己被太子爷强行断袖的地步了。
欲言又止了三次, 锦笙终于慢吞吞吐出一句,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秦衣愣了愣, 随后舒展了眉头, 这才迟钝地发现锦笙还淋着雨,于是三两步走近她,将伞打在她的头上, 然后压低声音小心道, “你没事就好……你和太子爷是什么关系我不会问的。我也不会说出去。”
锦笙懵圈地盯紧他:所以你其实还是误会了对吗?!
还想要解释,秦衣已经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急于错开话题,“我在路上看见你,想跟你打招呼,你跑太快了,我只好一路跟着你来。太子府我进不去,只能在这里等你。你前晚醉得不省人事,把这个东西落下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你。”
他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月白色的金鱼玉佩。
“谢谢。”锦笙拿回玉佩系在腰上,“你是怎么跟上我的?我跑那么快。”
“你虽然跑得快,但是汜阳的路你却不如我熟,绕了这么多大街小巷,弯弯道道的,其实都是冲着一个方向去,而我恰好知道一条路更近些,所以你到前面那个路口的时候我就已经追上了,只是没想到……你来的是太子府。”
“……”锦笙再次欲言又止,片刻后试图扯开话题,“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怎么知道会下雨的?”
“一直等着的。因为看见你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有些担心,可是我又进不去,只好待在门口等你。”秦衣说着指了一指后方,“这里过去有个卖杂货的小摊子,我瞧着天有些暗,像是要下雨了,去买刀的时候就顺便买了一把伞。”
去……买刀……的时候……顺便……买了一把伞。
锦笙觉得自己隐隐猜中了些了不得的东西,但有些不确定,于是斟酌着问道,“我能不能问下,你买刀干什么?”
秦衣面色一红,紧紧捏了一下伞柄,然后轻声道,“你那么久不出来,我……”
“……”少年,你的天真无邪真令人感到窒息,锦笙轻声咳了一下,“你要是真拿刀闯了太子府,现在就该在大牢里蹲着了。”
“是啊,我也想到这点了,所以没有莽撞行事。”秦衣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已经细如蚊呐,“如果你是自愿的,我岂不是坏了事……”
“……”锦笙憋不住了,她觉得必须要解释一下,“秦衣,你想多了。太子爷近日遇到了难题,所以借用天枢阁的势力帮他做些事,我就是去谈交易的,不过太子爷今日不在,所以就和青崖大人谈了谈。”
对于借口这个东西,锦笙从小就半点草稿都不需要打,脸不红心不跳眼都不带眨地信手拈来。
锦笙看见,秦衣那双原本晦涩失落的眸子瞬间明亮了起来,他抬起头讷讷地望着她,好半晌,抬起手来将自己的额头捂住了。
随即抹开一个笑容,轻声道,“那就好。”顿了顿,他又笑着补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心中微微一动,锦笙回了他一个笑容,“走吧。”
一把伞,两人并肩而行。
因着是太子府后门出去的,他们走的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会走,此时又恰逢下雨,天色也晚了,除了他们以外再看不见别的人。
周遭雨声渐响,淅淅沥沥的声音打在心头,在无话的两人之间格外清晰。
走了不知道多久,锦笙才发现,秦衣一直尽可能地将伞都往自己这方移,而他右边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大片。
“前面就是岔口了,我们再去买一把伞,或者租两辆马车,各回各家。”锦笙开始打量周围,看看哪里能弄来马车。
秦衣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急忙道,“我没事的,我送你回家,你一个人晚上很危……”
“嗖——”
“小心!”
一个“险”字还没出口,锦笙一把拉住秦衣,将他往自己身后带去,两个人眨眼间就调换了方向!
穿云破空的叫嚣声越来越近,锦笙看准时机,腾身斜空一翻,再落地时口中赫然咬紧了一支长箭。
随手将长箭扔在地上,锦笙飞身朝长箭射来的地方而去,树梢一阵强烈的风动,一个黑色的人影破出重重绿障,与此同时,锦笙已至!
空中反身一脚将黑衣人踹到地上,后者虽猝不及防,但好在落下的时候稳住了身形,紧接着他迅速拔出腰间软剑,攻向同样落地的锦笙。
锦笙一手抽出别在腰间的玉笛,恰是时,黑衣人腾身而起,挥剑朝她正面砍来,锦笙指尖一挑,玉笛在空中一弹,堪堪弹在剑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