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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是,”杨荣道:“彭城伯乃是勋贵,不敢随意问罪,臣特请陛下允许臣提审彭城伯。”
    崇庆帝淡淡道:“那你就去审吧,朕等着你的结果。”
    杨荣得了皇帝的话,悄然退下了。却根本不知道身后的崇庆帝神色沉下来,冷冷地目视着他。
    长安街,杜仲府邸。
    杜采屏泪意盈盈,却斩钉截铁道:“我不嫁!皇上无意让我入宫,连太后都拗不过皇上,难道爹爹您还要跟皇上对着干?”
    杜仲恨铁不成钢道:“爹爹自有办法让你入宫,皇上的话不起作用!”
    “你们能逼迫皇上立我为后,”杜采屏道:“难道还能逼皇上亲近我?爹,你难道不想一想,皇上如果不亲近我,我又怎么坐得稳皇后的位置,又怎么能生孩子,爹爹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只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陈国夫人恼怒道:“你小时候曾经说,要给你表哥当皇后,你爹难道不是在满足你的心愿?”
    “小时候?”杜采屏觉得可笑:“小时候的话如何能当真?说什么还不是嬷嬷们授意的,还不是为了讨你们欢心才教我说的?”
    “你……”陈国夫人道。
    “我现在的心愿就是不嫁给表哥,”杜采屏倔强道:“你们能不能满足我这个心愿?”
    “你不嫁给皇帝,还能嫁给谁?”陈国夫人道。
    “我非陈郎不嫁!”杜采屏大声道,提到陈修的名字顿时生出了勇气。
    “陈修?”谁知杜仲冷笑道:“你可知道我问过他,他以齐大非偶为由,拒绝了婚事。”
    “什么?”杜采屏恍若雷击:“他……他拒绝?不,我不相信!”
    见杜采屏嚎啕离去,陈国夫人才道:“你当真问过了?我看状元郎一表人才,是个好人选。而且他希图仕进,只有你能提携,他怎么会不答应这一门亲事呢?”
    “我看他做官不是为了仕进,而是为了查明他爹陈安民当年被罢官的真相,”杜仲冷冷道:“而且他在我跟皇帝之间,选择了皇帝……我怎么会将宝贝女儿嫁给他这个两面三刀的人呢?”
    “陈安民当年是……”谁知陈国夫人竟也记得这人:“御史都是沽名钓誉之人!眼睛只盯着帝王的家事,宫中要埋葬人,他们也要上疏劝谏,唯恐天下不知,不怪太后娘娘发怒。”
    “老爷,”陈国夫人叹了口气:“采屏不愿入宫,你也不能强迫她,把她逼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杜仲阴沉沉不语。
    “如果皇上从此以后不再立后,”陈国夫人道:“皇后之位,空着倒也无妨。老爷,你想想,如果不再有皇后,那太子就只有一个。咱们将太子牢牢抓在手上,不比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之位强?”
    杜仲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夫人高明。”
    “皇帝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喃喃道:“……咱们也不是非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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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看着眼前五花八门阴森可怖的刑具,彭城伯肥胖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杨、杨荣, 你要干什么?”
    杨荣肆意欣赏他的恐惧:“你也知道我龙鱼卫的规矩, 进门就要吃点心,你彭城伯到底是勋贵,还是要尊敬一下, 这样吧, 你自己挑选, 看想吃哪一道点心。”
    一道刑具便是一道点心, 彭城伯一张脸迅速胀成猪肝色:“你滥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杨荣可笑道:“你在龙鱼卫给我提王法?要说王法,不也是你杀人在先,以为你是勋贵,就可以逃脱罪责了吗?”
    “我杀什么人了?”彭城伯大叫道:“你血口喷人!”
    “真武庙前,杀死无赖麻五,”杨荣道:“还要我将过程再说一遍?”
    “麻五是谁?”彭城伯一头雾水:“你说我杀了麻五?”
    “还不承认,”杨荣啧了一声:“彭城伯, 你的护卫杀人, 又不是你杀人,你点头认了, 要追责的也不是你,最多不过降你的俸禄,你何必矢口否认呢?”
    “我的护卫没有杀人,”彭城伯怒道:“你为什么要诬陷我的护卫杀人?”
    “麻五调戏你的小妾,被你的护卫所杀, ”杨荣道:“现场数十人目击,且有另三名无赖作证,你还有什么话讲?”
    “我绝不承认我的护卫杀人,”彭城伯出乎意料地死撑:“你知道为什么吗?第一是因为他们没有杀人,第二就是因为你们龙鱼卫诬陷罪名,制造冤案是惯常,如果我承认护卫杀人,那么有一天你叫我承认谋逆呢?你叫我承认造反呢?”
    杨荣头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个猪头一样的人物,“没想到,被人嘲笑是傻子的彭城伯,不仅不是个傻子,而且心里可亮堂着呢!”
    这一代的彭城伯因为木头木脑,憨呆憨呆,而且蠢得无药可救,素来被其他勋贵人家所排斥,没想到他根本不是等闲之辈,可谓是深藏不露了。
    “既然你不傻,这么多年又何必装傻充愣呢?”杨荣眯起眼睛。
    “还不是拜你所赐,”彭城伯笑地讽刺:“……你帮着太后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杨荣面沉似水:“你说什么?”
    “当年的宫中巫蛊案,可谓是腥风血雨。我来帮咱们龙鱼卫大都督回忆一下,免得贵人多忘事,”彭城伯道:“当年先帝盛年无子,皇后恩宠渐衰,我父亲十分担心,听信了不知道哪儿来的方术,取来霹雳木并刻上天地符文与先帝名讳,让皇后佩带,认为带着它可保佑早生皇子。”
    彭城伯也是开国五侯十六伯之一,而且位列十六伯之首,而上一代彭城伯的妹妹嫁给了先皇,做了皇后,也就是这一代彭城伯的亲姑姑。
    “可没想到啊,”彭城伯道:“后宫之中,有人告发皇后行巫蛊厌胜之术,先帝命你搜查,那原本刻着先帝名讳的霹雳木,在你手上就变成了木偶,求子也成了诅咒先帝的证据。”
    杨荣神色渐渐摇动起来。
    “今上九月出生,先皇后十月被废,隔年杜贵妃封后。”彭城伯道:“你说这巫蛊案,从始至终是谁的手笔?”
    “当年废后的时候,先帝说是我姑母诅咒,所以后宫无子,”他道:“可惜我姑母死去二十五年,先帝也只不过得了一儿一女,还能说是我姑母的诅咒?”
    “你杨荣帮着太后,做尽了亏心事,”彭城伯道:“巫蛊案牵连无辜宫人三百,尽数赐死,冤魂有灵,你怕也不怕?”
    上一代的彭城伯也因此自尽,因为念着是开国传到现在的功臣,先帝没有废除彭城伯爵位,但如今的彭城伯根本不敢露出一点怨恨,硬是装傻充愣了快三十年,直到今天才露出冰山一角。
    “你既然装了三十年,为什么今天却不愿再装下去了呢?”杨荣紧盯着他。
    “你可以猜是我懒得与你这个元凶首恶虚与委蛇下去,”彭城伯哈哈大笑道:“也可以猜是我忍得了一时,却没有忍得住一世,随便你怎么想。”
    杨荣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似乎在打量一个死人:“……不管你有什么后手,你都不会从这个牢房里走出去的。”
    彭城伯古怪地笑了一下。
    即使杨荣极为警敏,意识到彭城伯应该有所倚仗,但仍然没想到他之所以撕下伪装,是因为那一日亲眼目睹了命案。
    彭城伯亲眼看到了麻五是被皇帝所杀的,皇帝却反而要杨荣去查,这说明了什么呢?
    杨荣匆匆从幽深的地牢中走出,手下的佥事问道:“都督,如果彭城伯宁死顽抗,拒不招认怎么办?咱们不能对他用刑,他毕竟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他的护卫。”
    “无妨,”杨荣道:“有没有他的口供都无妨,只要抓他的一个护卫屈打成招,定下这个杀人罪,然后参奏他包庇纵容和主使的罪名,这个罪名出来,说轻不过乏俸,重了就可以夺爵。”
    “当年彭城伯这个爵位本该废除,全赖先帝仁慈,才留了下来,”杨荣道:“这一次可不一定了!”
    长乐宫中。
    杜太后拥着太子,道:“皇帝,老身我膝下空虚,你国事繁忙,又流连在上林苑,总之是不肯回宫,这样也罢,你不算孝敬,不过你生了个好儿子,可以让他代替你孝顺我。”
    崇庆帝看着眼前似乎十分亲密和乐的祖孙俩,抿紧了嘴唇:“太子顽皮,只怕母后精力不济,管束不过来。朕打算将惠嫔晋为妃,由她抚养……”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杜太后道:“你当我宫里服侍的人都是摆设?太子安静又懂事,老身我喜爱地很,就这么定了。”
    崇庆帝看着太子道:“你怎么想的?”
    太子李象深瑟缩了一下,转向太后却带着一脸孺慕:“儿臣……儿臣愿意承欢于祖母大人膝下,请父皇恩准。”
    杜太后不耐烦道:“皇帝,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崇庆帝一时不语,却又道:“……儿臣记得母后一直是性喜清静,小时候对儿臣也不甚亲近,总是严厉大于慈爱。”
    岂止是严厉大于慈爱,崇庆帝记忆中的太后甚至很少对他嘘寒问暖,多得是马全来问问起居,按部就班。
    怎么突然对着孙子,就能慈爱了呢?
    何况之前她似乎更喜欢二皇子,大皇子明显木讷,不能讨她的欢心。
    崇庆帝从长乐宫走出去,连御花园也没有多留得他一刻,天黑之前又回到了温泉行宫里。
    “陛下,”楚嫣迎上来,还没有走近就感到他的心情:“怎么了?”
    崇庆帝见到她,额头和嘴角不深不浅的两条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连一举手一投足都渐渐地带上了一种轻快的节奏。
    他将楚嫣拥在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感觉心跳仿佛都跳在了一起。
    “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讲呢?”楚嫣抬头,俏皮地笑了一下:“我可是陛下的解语花啊。”
    “那你这个解语花就为朕解一解忧愁,”崇庆帝道:“其实朕一直不明白,朕以天下竭诚供奉太后,为何太后心中总是不满足?为何她总要握着一些东西,从没有觉得朕该是她的倚靠呢?”
    楚嫣难得见到崇庆帝的眼中露出迷惘不解的神色,她就说不出那些平常的安慰话,还真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吐道:“我也不知道太后的想法,但如果我有个孩子,也没有想过把他当做今后的倚靠……”
    “为什么呢?”崇庆帝问道。
    她来不及想,脱口而出道:“因为陛下才是我的倚靠……”
    “哦?”崇庆帝含笑道:“你真这么想?”
    楚嫣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却承认道:“陛下一直在为我遮风挡雨……”
    这一段感情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情,但谁都没有辜负自己的情意,也没有辜负对方的情意。
    楚嫣想到崇庆帝为她明里暗里做的一切,为她挡去流言蜚语,为她抗衡后宫甚至前朝,帝王的宠爱在她这里,并没有像朝露一样蒸发,反而凝聚成了涓滴细流。
    “朕可算是受宠若惊了,”崇庆帝笑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要给朕生孩子?”
    楚嫣还有点怔神:“嗯……嗯?”
    她反应过来,顿时嗔怒起来:“谁要给你生孩子?”
    “朕可听得清楚呢,”崇庆帝哈哈大笑道:“现在就是生几个的问题,朕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个,从小形单影只,寂寞得很,总要在你这里弥补遗憾。”
    楚嫣啐了一口:“陛下已经有两个皇子了,还说什么形单影只,糊弄鬼呢!”
    “朕真的想你生一个小公主,”崇庆帝神色忽然一动:“生个小公主……”
    楚嫣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暗暗惊讶,便道:“为什么要生个女儿?”
    “生个女儿,朕就可以无限宠爱她,”崇庆帝认真道:“若你生了个儿子,朕害怕……朕害怕朕真的会忍不住,把天下都留给他……那时候,朕岂不是真的被爱欲蒙住了眼睛,成了个大大的昏君?”
    “原来我真有这么大本事,蛊惑陛下成了昏君,”楚嫣哈哈大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妃?千百年之后,又是一番奇谈了!”
    两人居然相视而笑,心中都觉得轻松又快活。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一双眼睛从亭台背后的草木中露出来,看着这一幕,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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