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
领着她的内侍姓吴,待会儿就由他陪侍陈锦墨左右。这人倒也尽心,一路上与陈锦墨说着涞曲殿的情况,也教着她殿前礼仪。
“几位皇子都没比过那使臣,按说那边风俗也不时兴投壶,不知他怎么如此熟练。分数高不说,最后投了倚竿,又以箭尾投入。”
这么厉害?陈锦墨止了步子,生了些退意。倚竿她练了这么久只中过寥寥几次,还是凭运气。这哪里比得过。
內侍见她如此,忙安慰:“公主放心,宫中礼制倚竿与倒中,侥幸居多都是不算分的。”
如此陈锦墨更慌了:“不算分还没人比得过?”
要是比得过,也不会来请她去。原先只当是件易事还能抢了贺思昂的风头,如今看来,这风头也不是那般容易抢的。
内侍不管她,继续说着殿中情况:“那使臣不服,讥讽我朝无人比得过他,才以礼制为借口,耍无奈不认账。”
这河彰国是羌国附属,按道理来朝贺是不会这般嚣张的。偏偏这一次,与胡国暗中联络,想联合出兵攻打羌国,那所谓的使臣便是胡国皇子假扮的。故意来探虚实。
这千秋宴只是个开始,没几年边境肯定是要打仗的。
“若是比那两项,我确实尚不熟练,胜算不大。”陈锦墨先将自己不足之处说了,省的到时候不赢怪她给皇室丢人。
“公主放心,礼制规矩自然不会让步。唤您去主要也是比骁箭,本来贺公子主动请缨,要与使臣比试。”说到贺思昂,內侍抬头观察了她的神色,见并无异常,才继续道,“桦金殿那边传来公主得骁首的战绩,陛下也看好您。还嘱咐了,公主量力而行便是,若失误再由贺公子来比。”
好一个量力而行,她要真输了,看陈泰气不气。
入了涞曲殿,倒也没有立即比试。行过礼,便被传到陈泰近前说话。
陈泰也是直奔主题,上来直接问:“你那多出的一箭是故意的,还是极限如此?”
陈锦墨答:“故意的。”
就是为了比过陈锦心,故意气她。
陈泰倒也不会去管他们小辈相争,目视前方,一派帝王之相,嘴上却说着小气的话:“尽全力,务必胜出。”
又多了一分压力,陈锦墨只能暗自镇定心神。那所谓的使臣正站在下方等着她,模样倒是俊朗,有着一番异域风情。
此时,除了几位官员坐着,其余参加过投壶的都围站在一边。太子与其他皇子都是面色不虞,由着陈锦墨靠近也不多言。
贺思昂也站在他们边上,显然是等着与使臣比试。远处贺均朝他递了个眼色,贺思昂只能带着些不愿,走到陈锦墨面前。
轻声鼓励:“你无须紧张,还有我。”
假惺惺!陈锦墨懒得敷衍他,轻飘飘回了一句:“放心,我会尽全力让你出不了风头的。”
不止陈锦墨,今日连皇帝在内,都不想贺家出这个风头。否则也不会让她来。
此番前来冒充使臣的,便是胡国三皇子乌丹。此刻正站在人群中央,朝陈锦墨投来打量的目光。上下审视了一番后,有些不屑于这有些女气的中原男子。
“等了这许久,就来了这么一位单薄的人。你们羌国还有多少皇子?可别比输了,再冒出个什么皇子公侯来。”
乌丹就是来挑事的,说话从没客气过。陈锦墨不便开口,怕一出声人听出她是女子。所幸早与吴内侍说好,一切由他替陈锦墨开口。
“我们殿下今日略感风寒,速战速决,比骁箭三局两胜,您先请。”
等吴内侍说完,陈锦墨抬袖闷咳了几声,另一手做了请的姿势。
乌丹显然瞧不上她这对手,也不多客气,拿了蓝色木矢便投了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回三十三次。就那样子,明显没出全力,随便应付的。
光应付就能来回三十三次,这实力比陈锦心强多了。
第一局,陈锦墨不敢放松。对方的应付,倒是能让她轻松赢一回。不多不少,多出一箭,陈锦墨便停手。
见她停手,乌丹倒是来了兴致,不忌讳的直言道:“这人还勉强有点意思。”
陈锦墨捏了把汗,并不知道这人第二次能出多少,练了一个月的骁箭。运气最好的一次才八十来回,保底也就四五十之间徘徊。
暗暗祈祷这至关重要的第二回可别上五十,否则难赢了。
不过她这运气可真差,不多不少五十一。乌丹志得意满,等着看她输。这神情和她对着陈锦心的时候一模一样,此时陈锦墨才知道自己有多欠揍。
捏紧了木矢,深吸一口气。耳边响起宋宜之的低声安抚,让她不必太在意得失。
陈锦墨这边纾解着情绪,一旁众人都是捏了把汗。丝毫不断地连投五十一次,即便贺思昂上场都未必能赢。
这成绩,便也只有当年的宋宜之能匹敌了。
计数的有四人,为保公允。有两位是羌国官员,另两位则是河彰国的人。各怀各的心思,一边提着心生怕陈锦墨没投进,另一边则眼巴巴地就等着陈锦墨失败。
静静数了片刻,陈锦墨停手时,羌国的计数官员激动地跳了起来:“五十二,殿下多一箭,五十二!”
三局两胜,乌丹输在第一轮便轻敌。可过程不重要,结果陈泰很满意。
殿内知道陈锦墨身份的,都不由对这公主另眼相看。
按理说输赢已定,不用比第三回了。可惜乌丹不服,还是要投。而陈泰也派人来传话。
“陛下言公主有功,第三局要彰显我大国风范,适当谦让,为防止此人反咬,最好平局。”
平局?陈锦墨骂人的心都有了,这皇帝是不是有病,要赢的是他,要谦让的也是他。说的倒是轻巧,他来平局一个试试!
死要面子活受罪,陈泰有这特权,他要面子,底下的人受罪。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
乌丹停手,第三局来回六十三。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陈锦墨特想甩手不干,连装病的心都有了。无奈这么多人看着,只能硬着头皮上。
第三局,速度放慢了些,陈锦墨丝毫不敢放松。终于还算幸运,勉强平局。
四下掌声不断传来,陈锦墨总算松了口气,朝乌丹拱手。
吴内侍自动帮她翻译:“殿下的意思是,多谢使臣的谦让了。”
第三局还能平手着实出乎乌丹的意料,有些意犹未尽:“再来一局,不算输赢。”
还再来一局,再比要出人命了。陈锦墨忙装出虚弱的样子,又咳嗽了一声,由內侍扶着。满脸写着,我是病患。
也就太子有良心,上来替她解围:“舍弟还病着,不便多待。输赢已定,就放他下去休息吧。”
总算放行,陈锦墨功成身退。
涞曲殿宴毕,外臣鱼贯而出,纷纷往宫外赶。金朗也算松了松酸痛的手腕,待会儿正德门前有庆典会搭台子,由教坊表演乐舞。由百姓观看。
他还要再去描摹下一场,宋宜之过来,将画的底稿交给他。再有一副夜宴图,宋宜之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之后上色渲染什么的,得金朗自己来。
贺均算盘倒是打得好,极力劝皇帝将千秋宴一切事宜画下来,还屡次夸奖金朗画艺精湛。倒真是如了贺均的意,这几幅画下来,少说有一个月不能插手内阁事物了。正是彻底换血的时候。
将宋宜之的底稿展开看了看,人物景致都描绘的极好。可遍寻下来,画中一人倒是吸引了金朗注意。正是方才投壶出彩的二公主。
这人物不似旁人只是描绘了大概,真人的七分神韵都入了画。这在群像中,是很少出现的。
抬眼看了看宋宜之,对方只是低着头,恭顺的模样瞧不出什么。有些事金朗不好明问,但这画定是不能留了,只能自己回头照着重画一副,工作量剧增。
一名内侍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对着金朗弯腰拱手道:“陛下有赏,金大人劳累了。”
“可是哪位皇子送的寿礼讨了陛下欢心?”金朗内心腹诽着,不是这皇帝开心,哪会无缘无故送人东西。
“大人神机妙算,淑妃与二公主绣的山河图,陛下看了甚是欢喜。也吩咐了,让大人务必将二公主画入涞曲殿宫宴。也让史官记下,二公主大胜河彰国使臣。”
……他们家皇帝,向来这么不要脸。之前输那么多回要不要一并记下?
金朗只敢在心中腹诽,拜谢皇恩领了赏。
内侍退下,晚宴即将开始。四下里人站的都不近,金朗这才轻声道:“今日千秋宴,珍馐美味不断,奇珍异宝更是见了不少。可都是皇家的东西,是我们不该碰的。”
这话是劝诫也是鞭策,并无恶意。宋宜之默然听着,也在心里一遍遍的自省。
金朗最怕的,便是他与公主朝夕相处间发生什么,从前或许喜闻乐见,今日却是雪上加霜:“时移世易,既然注定得不到,便该在尚未沉迷时脱身。”
皇帝为何将宋宜之指派给陈锦墨,这一点他们多少心里有数。左右不过警示贺家,可若出了本意之外的事,怕是两人都无善果。这道理,宋宜之自然懂。
他身上背着宋家全族,早已身不由己。更不该牵扯上不该牵扯的人。
“大人说的是,臣记下了。”
对陈锦墨这莫名的感觉,宋宜之也很奇怪,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宫中人多眼杂,他虽是公主内侍,未免生祸,与她接触却都是守礼的,甚少近身独处,更无逾距。
可为何……画她时,会不自觉比旁人精细用心?
或许是在黑暗里走着,没了从前的光鲜,遇上点光亮难免会有所依恋。黑暗中的光确实让人向往,而陈锦墨的关心与尊重,也差点让他迷了方向。还好,只是差点。
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不会纵容自己放松懈怠。这个人,从来不是他的,现在更没资格去争。
“那画若大人不用,劳烦您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