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尉然纠结的皱了皱眉头, 爸爸真的要再婚了？新妈妈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抬起头看向赵旭东, “大伯, 我同意爸爸再婚。他喜欢的, 我就喜欢。”
    赵旭东欣慰的摸了摸侄儿的脑袋, 这孩子像是赵家人。他母亲的毛病一点都没有在他身上得到体现。
    临去北京之前, 赵旭东给弟弟写了一封回信。表明家里人态度的同时, 告诉弟弟自己要去北京学习。侄儿在家的表现是每次家书的重点内容，这一次，赵旭东还加上了对弟弟新感情的期望。
    “启明, 哥哥知道你不喜欢刘艳。过去的事情咱也就不提。这一次，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好好地过一辈子。就像我跟你大嫂, 别看在感情上好像我占上风, 其实是她的包容和理解，是她的付出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家。年底把陈芳带回来, 我们赵家再怎么穷也会给她一个仪式。”
    赵启明收到哥哥的回信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 他双手捧着信, 贴在自己胸口。他如何不想家, 如何不想孩子？
    这天收工, 赵启明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采石场的工作让这个原本皮肤白皙的汉子拥有了古铜色的皮肤。美感不提，倒是让赵启明显得更加沉稳和踏实。
    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票和粮票, 赵启明并不清楚如果提亲的话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太寒碜了？这已经是他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当他提着两斤白糖和一大袋子面粉走进王家的时候，王海民笑呵呵的迎了出来。
    好家伙！赵启明总算是想通了！
    这份礼可不是普通的人情往来, 看样子赵启明这是来他们家提亲了。王海民媳妇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 先是一愣，然后了然的笑了。
    厨房里，陈芳站起身来望了望。他怎么又黑了！
    害怕被发现，她局促的坐回灶膛前的小凳子上，陈芳双手拧巴在一起。说不上来为啥，她就是有点紧张。
    堂屋之中，赵启明将礼物放在饭桌上。恭恭敬敬的站在王海民俩口子面前，张了张嘴，却又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头。
    “有话就说，别憋坏了！”王海民笑骂道。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不就是提个亲吗？
    “王哥，嫂子。我，赵启明，家住邻水县红旗公社甄家湾村。家中只有一个哥哥，还有嫂子和一个侄女。我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快要七岁的孩子。我……我今天是来提亲的。我想，我想和陈芳同志组成一个家庭。你们看我行不？我保证……保证会对她好。”
    赵启明也没有想到，临到这个时候，自己竟然紧张得结巴起来。
    陈芳将赵启明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在这个时候脸红得像是七月的骄阳。
    心里怦怦直跳，好似揣了一个兔子在怀里。他，他向哥哥嫂嫂提亲了！他是喜欢自己的？陈芳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嫂子拉出去的时候，还愣愣的看着赵启明。
    “芳儿，都说长嫂为母。你的爸妈去得早，跟哥哥嫂嫂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拿你当亲生妹子。刚才你也听到了，赵家兄弟想要娶你，你怎么说？”
    王海民的妻子拉过陈芳的手，指了指对面的赵启明。
    陈芳回过神来，脸刷的一下更红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怎么这么没用？竟然害怕看到赵启明的眼睛。
    “我，我听哥哥嫂子的意见。”陈芳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娇羞，还带着轻颤。
    “好，既然你听我们的意见，我们同意你嫁给赵启明。好了，媳妇你还愣着干啥？去把厨房里的吃食都端出来，我和赵启明喝一杯，庆祝一下这件大喜事。”
    赵启明这是来荆州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喝酒。解决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他的心情有一种说不出为啥的豪迈。
    这段时间，他仔细的了解了陈芳这个人。说她胆小，连老鼠都不怕，还敢打了蒸来吃。说她胆大，每次看到自己都要脸红，说话的声音也是柔柔的。
    他亲眼见她挑起一担子水，走路带风。他还见过她做鞋的文静，见过她做饭的娴熟，见过她吃饭的秀气。每一个陈芳，都在赵启明的心里落下了一个印记。
    年轻的时候，赵启明有过对爱人的期许。刘艳的出现不在意料之中，她不符合自己对妻子的任何一个幻想。走到最后，他也是有责任的。他理所应该为自己的失败婚姻买单。
    要不是王海民的介绍，他哪敢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动心。打心底里，赵启明觉得自己是配不上陈芳的。她这么年轻，哪里像自己糙汉子一个。不仅没钱，还带着一个娃。
    离开王家的时候，陈芳叫住了赵启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埋头塞了一个包裹在他的怀里，转身就跑。
    赵启明打开一看，一双崭新的布鞋，还有几双鞋垫和袜子。
    这一刻，他的眼眶热热的，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最好的一双鞋。布鞋的最前端，要不是他用一块黑色的碎布挡了一下，自己的大脚趾早就出来报道了。更别提工舍里那些更烂的鞋子。
    就这样的鞋，还是大嫂给他做的。他穿了又穿，坏了都舍不得扔掉。
    赵启明离开的时候脚下带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或许，他应该早一点带陈芳会甄家湾。待举行了仪式，她才真正算得上是自己的人。
    赵家的两个大男子汉都离家了，家里只剩下罗淑芬和两个孩子。
    夏日骄阳似火，秧田里的稻谷也迎来了收获的季节。天不见亮，罗淑芬已经起床了。此刻，大约是早上的四点钟。煮猪食、喂鸡、烧热水，等罗淑芬做好早饭，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晨儿，然然，起床吃饭了！”敲了敲孩子的房间门，罗淑芬伸了一个懒腰。最近真的是太累了！
    “妈妈，早！”
    “大伯娘，早！”然然懵懵懂懂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赵家的堂屋饭桌上，摆着清澈见底的稀粥，还有杂粮馒头。赵碧晨和赵尉然姐弟两人面前各放了一个鸡蛋。
    “妈妈，你吃。”赵碧晨知道这个时候的鸡蛋有多么珍贵，妈妈为了自己和弟弟真的是操碎了心。害怕亏欠了他们，哪怕是自己过得再苦再累，也要让他们每天能够吃上一个鸡蛋。
    “不不不，这是特意给你和然然煮的。你们吃了长高长聪明，妈妈吃了浪费了。”罗淑芬立刻把碗端得老远去了，孩子们都心疼她，她心里暖暖的。
    最后，罗淑芬还是在赵碧晨的坚持下，吃了一小半的鸡蛋。
    “今天要割稻子，打拌桶。你们收拾完家里，记得去秧田里拾稻穗。交给队长可以记工分的。”罗淑芬吃完饭匆匆忙忙的离开，出门前嘱咐姐弟两人。
    罗淑芬前脚出门，后脚甄珠提了一个菜篮子来到赵家。
    “橙子，然然。走了，我们去拾稻穗！”甄珠开心得好像过年似的。
    赵尉然喝完最后一口稀粥，然后从木质长条凳上跳了下来。他得找一找家里的菜篮子在哪里，今年一定要多捡一些稻穗。
    “吕大婶，等等我们。我马上去洗碗。”赵碧晨捡起桌上的碗筷，看向甄珠。
    “不急，不急。橙子你去帮然然找篮子，我来洗碗。”甄珠不由分说，抢过了赵碧晨手里的碗筷。麻利的来到灶台前，就着丝瓜布洗刷起碗筷。赵碧晨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啥？把你的马尾挽起来，等会儿天气老热了。”甄珠没听见身后的动静，扭头看了赵碧晨一样。
    赵碧晨梳头的时候还在想，吕大婶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大人了。
    夏天不到六点，甄家湾的农田里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今年收成特别好，沉甸甸的麦穗让村民脸上笑开了花。这个产量，恐怕要比去年多一倍！
    女人们割谷子，男人们打谷子。一些壮年挑着沉甸甸的谷子往返于稻田和院坝之间。老年人都在院坝忙碌着筛谷子，然后将它们晾晒开来。至于孩子们，都跟在后面拾稻穗呢！
    眼前最传统的收割稻谷的方式，让赵碧晨心里充满了怀念。
    这个时候没有机械农具，有的只是农民一身的蛮劲，有的只是集体劳动带来的乐趣。当然，还有疲惫。
    “吕大婶，你这么大了还跟我们一起拾稻穗，你羞不羞？”说话的是个五岁大的小男孩，他调皮的挤到赵尉然身边，还冲甄珠吐了吐舌头。
    赵尉然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孩子，他不知道吕大婶的情况吗？又来刺激她！
    “因为我家大山心疼我，所以不让我那么辛苦的去割谷子。你家里人也是心疼你才让你拾稻穗的吧？我们都是有人疼的！”甄珠一脸天真，丝毫没有因为小孩子的话而伤心难过。
    “对！吕大婶说得对。”赵碧晨闻言竖起了大拇指。吕大婶这个回答这得是太有水平了！
    刚开始孩子们还觉得好玩，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一部分孩子已经跑到一边玩水去了。还有一些孩子打打闹闹，重心没有放在拾稻穗上。唯独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和赵碧晨他们小组的人还在坚持。
    赵碧晨手里的菜篮子已经快要装满了，她将堂弟篮子里的稻穗抱了一些过来，然后打算提着篮子去会计那里交纳及登记重量。到时候他们是按照重量记工分的。
    “宝宝，你过来帮橙子提一下，这个太重了。还有我的篮子也满了，你帮我们一起提去过称登记吧！”甄珠冲着前面正在休息的儿子招了招手。
    “吕大婶，不用了，我可以的。”
    吕向阳他们打谷子的速度太快，割稻谷的已经赶不上他们了，所以小小的休息一下。
    听到妈妈的召唤，他立刻跑了过来。接过妈妈和碧晨手里的篮子，大步走向院坝。会计在那里登记今年的产量情况。挑过去的稻谷都会过一下称，到晒干之后还会过称登记。
    “然然，橙子，跟我来！”甄珠神秘的拉走了赵家姐弟俩。
    原来，吕继山一早专门给甄珠煮了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味道，正是她的最爱。
    “好喝吗？多喝一点！我可喜欢喝酸梅汤了，可惜大山不经常做。”甄珠笑眯眯的喝了一口碗里的酸梅汤，好像吃到了人间美味。
    吕大婶刚才让吕向阳过去帮忙，原来是自己嘴馋了？赵碧晨笑着喝了一口，真的很好吃。
    赵尉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喝完还嫌弃太酸了。
    吕家的房子里秧田不远，因此他们从家里出来，吕向阳也刚刚将菜篮子拿了回来。
    第一天的产量就让甄朝选难以置信。以往每年都在统计，可是今年才第一天，收割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稻谷。已经有了去年所有稻谷加在一起的毛重那么多！
    “会计，你该不会是加错了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来，你跟我一起来看看！幸好今年我让人单独又做了竹席，不然稻谷都没有地方晾晒。老甄，你看看！”村里的会计脸上笑开了花。大院坝里已经铺满了竹席，上面全都是饱满的稻谷。
    甄朝选围着院坝走了一圈，今年的指标不愁完不成了！
    在院坝的另外一头，甄朝选看到了蹲下来研究稻谷的钱会理。
    “钱老哥，丰收了！我们今年大丰收！”
    钱会理慢慢的站起身来，一天的劳作让他骨头都快散架了。手里，还抓了一小嘬稻谷，摊开手心，递到甄朝选面前让他看。
    “队长，你仔细看。这些稻谷不像是一个品种的。你看左边这几个，是不是更大更圆更饱满？再看右边的这几个，是不是跟细小？我觉得应该是品种有变异。”
    “耶，你还别说，真的是这样的。”甄朝选心里仿佛想到了什么，却抓不住。
    “我觉得，我们今年可以把这些饱满的种子挑选出来。明年就用这些谷种来培育秧苗，肯定有比今年还大的收获。而且，队长，你跟我来！”钱会理越说越上劲，拉着甄朝选来到了秧田里面。
    他带着甄朝选将没有收割的秧田走了个遍，然后指着一处秧田说道：“队长，这块秧田是不是长势最好的？”
    甄朝选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发现了吗？这个是当时涨水的时候唯一一个没有被淹过的稻田。在我看来，稻谷想要高产有四点：良种、良法、良田、良态。”似乎想到自己说得太官方了，钱会理停顿了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要有饱满的谷种，一套适合的秧苗管理办法，一片肥沃的土地，还有一个很好的天气。虽然最后两点听起来我们不可控，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贫瘠的土壤变得肥沃；天干灌水，涨水放水。我觉得咱们可以把今年的秧苗的情况统计下来。这个工作就交给我来做吧！”
    钱会理终于找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这里比实验室，比研究院更让他有存在感。这里有他喜欢的土地，有他热爱的农作物。
    不远处刚刚割过稻谷的秧田里，赵碧晨带着弟弟还有吕大婶正在抓油炸蜢儿。赵碧晨望了望正在跟队长交谈的老师，他应该是发现稻谷的品种变异了吧？
    要知道，赵碧晨可是在甄家湾的谷种里加入了实验室里的高产水稻。今年的收成要是不翻翻，赵碧晨说什么也是不信的。
    “姐姐，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抓住它！”赵尉然朝着一只油炸蜢扑了过去。
    甄珠的手上已经拿了好大一串油炸蜢，她正在找另外一根草绳子，准备再穿一串油炸蜢。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好多小孩子都在抓这种昆虫。在食物贫乏的年代，它们可是孩子们眼中的美味。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渐渐地黑了。远处，已经传来了家长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走吧，去我家。我们把油炸蜢烤来吃了。”甄珠舔了舔嘴唇，她似乎已经回忆起了油炸蜢的酥香。
    “不了，我们该回家了。”赵碧晨背起一边的猪草，她原本是带着弟弟出来打猪草的。完成任务后，遇到了在秧田里捉油炸蜢的吕大婶。这才跟着一起加入了捉油炸蜢的队伍。
    “我来帮你！”吕向阳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赵碧晨身后，他一把提起地上装满猪草的背篓放在自己背上。
    赵碧晨望了望自己的细胳膊，为啥这么重的背篓在他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宝宝，我们抓了好多油炸蜢。把它们都烤来吃了吧！我都饿了！”甄珠兴高采烈的举着自己手上的油炸蜢。
    “妈妈，我们先送碧晨回家。天已经黑了，他们再不回去赵大婶该担心了。”吕向阳刚说完，甄珠就撅起了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走吧，吕大婶跟我们一起回家，去我们家烤油炸蜢。我妈这会儿准定还在做饭。”赵碧晨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甄珠。而她的左前方，吕向阳背着背篓显得很轻松。
    路过河边草笼的时候，甄珠非要里面的萤火虫。吕向阳只好放下背篓，给她抓了两只。
    “哇，好神奇的虫子。橙子、然然，你们看，它们会发光耶！”
    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甄珠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萤火虫放回草丛里。
    “乖乖，回家吧！天都黑了，你们的妈妈找不到你们该担心了。”
    吕向阳哭笑不得的看着妈妈，这是他刚刚对她说的话，这还立马就用上了！
    罗淑芬刚打算出门叫孩子们回家，就看到了送碧晨和然然回来的吕家母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倒是越看吕向阳越顺眼了。这孩子，还帮晨儿背猪草，真是好孩子。
    “谢谢你们送晨儿他们回来！”罗淑芬一把接过吕向阳背上的猪草。哟，这还不轻呢！幸好女儿遇到了他们，不然压在她的肩膀上一定会勒出痕迹的。
    “橙子妈妈，你看我们抓了好多油炸蜢。”甄珠高兴的举起手里的两串油炸蜢。
    “哟，这么多呀。走吧，去我家灶膛里烤来吃了。”罗淑芬笑眯眯的邀请道。家里就她和两个孩子，当家的不在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好不好？
    罗淑芬哪里知道，赵旭东此时正在火车站睡通铺。明天早上凌晨三点开往北京的火车才会出发，他们这一行五十多人都是各个村子里挑选出来的积极分子。
    吃完烤好的油炸蜢，吕家母子一人拿了一个罗淑芬做的锅边馍馍回家了。
    赵碧晨想起住在牛棚的老师，走到妈妈身边。“妈，我可以把你做的锅边馍馍拿几个给老师送过去吗？”
    “当然可以，你去拿个碗过来。幸好我今天做得多。”罗淑芬不是小气的人，虽然家里并不富有，可是钱会理的情况她非常清楚。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好在有月光。一路到牛棚，家家户户都坐在自家门口吃饭，因为这里凉快。还有好些村民笑话碧晨这又给老师送吃的过去？
    甄家湾谁不知道赵碧晨对放下劳改的老钱特别好？
    钱会理对甄家湾的帮助大家看在眼里，因此说闲话的几乎没有。
    “老师，您怎么能够吃这个？”赵碧晨不来不知道，靠近牛棚，老师手里端着的食物让她忍不住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