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晨来啦？”钱会理右手一缩, 想要把碗藏在身后。可是, 赵碧晨已经看到了碗里的吃食。
    米糠煮的糊糊, 这是甄家湾村民们添加在猪食里喂猪的糠渣。
    赵碧晨拿过钱会理手里的土碗, 这样的东西, 怎么能够下咽？难怪上辈子老师的胃总是不好, 原来在这个时候已经落下了病根。
    深吸一口气, 赵碧晨抿了抿嘴唇。
    “老师，我妈今天做了点锅边馍馍，你试试好不好吃？我给您烧点开水。”赵碧晨压抑着嗓子里的哽咽。
    钱会理眼眶一热。在这个村子里, 眼前这个女孩时时刻刻都关心着自己。关心他住得好不好？关心他每天吃的是什么？甚至连衣服和鞋子都悄悄的给自己送过来。
    甄朝选从大队里借的储备粮毕竟有限，钱会理家里的粮食已经吃完。就这些糠渣，还是他问别人要来的。大家以为他是用来喂鹅的, 谁知道进了钱会理的肚子。
    “老师, 您等一下！”烧好了水给钱会理放在桌上，赵碧晨大步跑了回家。
    “妈, 咱家还有多少粮食？我想拿一些给老师。他, 他已经断粮了。我刚才过去, 他还在喝米糠糊糊。”赵碧晨走到正在喂猪的罗淑芬身边, 拉住妈妈的胳膊。
    “啊？这哪是人吃的？”罗淑芬放下瓜瓢,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二话不说，带着碧晨从自家的粮食里分了一小半, 让碧晨给钱会理提过去。虽然赵家的粮食也不富裕，但是罗淑芬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谢妈妈！”赵碧晨抱住罗淑芬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看着女儿跑开的身影, 罗淑芬叹了一口气。生产队下一次发粮食还有好几个月, 家里的这些粮食已经不够吃了。是不是拿鸡蛋去换一些高粱面回来？以后自家吃高粱面，先紧着孩子们的嘴。
    原本赵家的粮食是足够他们吃的，可是中途给阿广拿过一次，还有钱会理这边。要不是赵旭东最近去了北京学习，家里的粮食早该不够了。
    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罗淑芬心里着急，可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同样，从牛棚离开的赵碧晨也在盘算。家里应该没有多少粮食了，可能熬不到发夏粮。什么时候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山货。毕竟不是真的孩子，家里的情况赵碧晨非常清楚。
    当甄家湾终于完成稻谷收割的时候，大家都被今年的产量吓了一跳。
    好家伙，这个毛重可是去年的三倍！
    跟大家的欢天喜地不一样，甄朝选已经开始发愁了。这么好的一个收获报上去，对于甄家湾未必是好事情。之前公社就已经很关注他们甄家湾了，现在再来一个爆点，恐怕整个公社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们这里。
    几个干部一商议，这可是件大事，得慎重对待！
    于是，报夏粮毛重的时候，会计这边刨去了一部分没有上报。当然，除了干部，其余村民并不知道今年实实在在收获了多少公斤夏粮。
    即便是这样，比去年高两倍收成的甄家湾也成了整个公社的卫星村。上面采访和学习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这一次，甄朝选将钱会理推了出来。村子里有个农学专家，他们的收成能够不好吗？想要学习？可以啊！我们的农学专家还特意写了今年的稻谷种植日记。
    甄朝选并不介意把这些优良的种植方法传递出去，他希望每个农民都能够吃得起饭。
    甄家湾的行为得到了上面的一致肯定，除了给予钱会理一定的粮食奖励，还给甄家湾无私的跟大家传授种植经验搬了一个特别贡献奖。当然，这只是名声好听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奖励。
    “好了，大家都在这个上面按个手印。隐藏的粮食混合在交了公粮之后剩下的粮食中。每家每户按照工分分配的重量不变，只是在称重的时候多加一些，大家明白吗？”
    甄朝选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甚至是违法的。可是，村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面黄肌瘦的孩子们让他心痛。
    因此，甄家湾的干部都在这份申明书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能够多分粮食，谁家不欢喜？想来没有哪户人家会傻到自己多分粮了还拿出来说。肯定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深怕被别人知道。
    这天早上，去柴房抱柴火的赵碧晨后知后觉的发现，最近自己和弟弟都忘记去砍柴火了，为什么柴房里的柴火不减反增？
    她非常确定，妈妈一定是没有时间去砍柴的。
    这么说来，吕向阳一直都在帮自家砍柴，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
    刚刚想到曹操，曹操就出现在了离赵家柴房不远的竹林里。吕向阳的肩膀上，还背着一大背篓猪草。
    “向阳大哥，你这么早就砍了这么多猪草？那个，我们家的柴火都是你给送的吧？”赵碧晨看向越走越近的吕向阳，他似乎又长高了。大男孩的脸上青涩和稚气正在慢慢退却。
    “嗯，你要抱柴火回家？我来！”吕向阳二话不说，接过赵碧晨手里的柴火。
    赵碧晨还没有回过神来，吕向阳已经抱着柴火向后面走去。
    “还愣着干啥？走呀！”
    罗淑芬此时已经上工去了，赵尉然去了邻居王玉成家里。吕向阳将柴火放进柴圈，然后走到赵家切猪草的地方，蹲下来，将背篓放好。
    “你这是……”赵碧晨没看明白。
    “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以后别背这么重的东西。柴火我会打好给你放进柴房，猪草我每天帮你背回家。先别说话，听我说完。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跟我一起去砍柴和砍猪草。但是，背回来这个动作交给我！”
    吕向阳看着还不到自己下巴这么高的赵碧晨，眼里充满了宠溺。
    赵碧晨张了张嘴，他……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将背篓里的猪草倒出来，吕向阳笑着揉了揉还在发愣的赵碧晨的发顶。
    “因为我们家里人都很喜欢你！”
    他们家里人都喜欢自己，所以要帮她砍柴背猪草？这是什么逻辑？难道说，吕向阳喜欢自己？赵碧晨石化了。
    赵碧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这么小心翼翼的呵护，保护她的对象是赵家人之外的其他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是炎炎夏日喝了一杯冷饮。
    “是不是你喜欢我所以故意找的借口呀？”赵碧晨喃喃自语，此时吕向阳已经走远，只剩下一个背影。
    “姐，姐！”赵尉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他一脸的兴奋。
    “怎么了？”赵碧晨转身看向堂弟。
    “世嘉哥说的要教我游泳，我可以去河边吗？”
    “你不是害怕水吗？怎么突然想通了想要学习游泳？”赵碧晨奇怪的看向堂弟，他的双眼放光，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甄世嘉从大门走了进来。他一直跟在赵尉然身后，只不过赵尉然跑太快了。
    “上次二蛋溺水给然然吓坏了，他担心自己以后遇到那样的情况。我们打算组织一个游泳比赛，他听了觉得很好玩。刚才要我教他，我让他来征求你的意见。”
    甄世嘉的声音比较清脆，跟处在变声期的吕向阳不一样。吕向阳的声音要低沉许多。
    “去吧！算了，下午太阳落山了我跟你一起去。”赵碧晨不放心。然然想要学习游泳是件好事情，也算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夕阳西下，空气中的热浪并没有退却。劳动了一天的村民扛着锄头，三五成群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河边，上午信誓旦旦的赵尉然走到河边就开始发憷。河水好像很深，流动的时候还带着小漩涡。赵尉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虽然下去很凉爽，虽然游泳比赛听起来很好玩，他还是不要尝试了。
    “别怕，然然，跟我来，我会保护你的。”甄世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河水里，那些会游泳的小伙伴已经开始嬉戏。看着岸上不敢下水的赵尉然，他们觉得挺有趣的。不过很快，大家相互追赶，将身后的赵尉然抛在一边。
    赵碧晨也没有勉强弟弟，让他坐在洗衣服的石头上，双脚放进还带着余温的河水。
    “是不是很凉爽？”
    甄世嘉见赵尉然的确害怕，倒也没有勉强，一头扎进水里，跟着大家一起比赛去了。
    感觉到身后有阴影，赵碧晨一抬头，原来是吕向阳来了。刚刚收工的他额头上还挂着汗水，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性感和迷人的味道。
    “向阳哥哥！”赵尉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带我下河，好不好？”赵尉然没敢说自己想要学游泳，他只是想要试试，全身浸泡在水里是什么感受。
    “好！”
    吕向阳结实的臂膀将赵尉然抱在怀里，他带着赵尉然慢慢的滑进河里。甄家湾谁不知道，吕向阳的水性是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赵尉然选择吕向阳的原因。因为足够安全！
    刚开始赵尉然还紧紧的抱着吕向阳，待习惯之后，他冲吕向阳说了什么，吕向阳一下子松开了抱着赵尉然的手。
    岸上，赵碧晨站了起来。她这个年纪比较尴尬，下去把衣裳打湿了也不太好看。她心里也觉得河水并不干净，还是看看算了。
    赵尉然在河里开始扑腾，刚才吕向阳的动作把他吓坏了。
    “然然，别害怕，按照你向阳哥哥说的做。”赵碧晨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冲堂弟喊道。
    傍晚时分，河边是孩子们的天堂。等夜幕降临，有些大人也会到河里洗一洗。
    晚上，然然得意的向姐姐和大伯娘宣布，自己已经不害怕水了。
    “向阳哥哥夸我聪明，再多学习几天我就可以自己在河里游泳。我还想参加世嘉哥哥说的游泳比赛呢。”
    “然然真棒！不过不许单独一个人去河里玩耍，一定要有小伙伴一起才可以。在河里抽筋了怎么办？紧急情况你要如何应对？这些都让你向阳哥哥教教你。”
    赵碧晨突然有点感触，自己毕竟是个姐姐，很多时候交给弟弟的可能太斯文。
    以后还是尽量让然然多跟吕向阳接触，不然柔柔的跟个女孩子似的可就不好了。男孩子理应果敢、阳刚一些。
    “妈，我明天想要上山一趟。”吃饭的时候，赵碧晨跟罗淑芬商量道。
    “嗯，你叫上吕向阳一起。单是你和你弟弟我不放心。”罗淑芬的回答没有丝毫停顿，言谈中似乎对吕向阳非常放心。
    第二天一早，甄世嘉原本也想跟着一起进山，却被家里人叫回去帮忙照看弟弟妹妹，他只能遗憾的看着赵家姐弟和吕向阳背着背篓走远。
    哎！好想一起上山！
    夏日山中，最讨厌的莫过于蛇和各种虫蚁。上山之前，吕向阳从山脚下找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挂在赵家姐弟的腰间。据说，这种植物的味道可以驱散蛇虫鼠蚁。
    赵碧晨连忙表示自己回家的时候要多找一点这样的植物，家里的蚊子都快要把她逼疯了。
    早上天气虽然炎热，可因为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的缘故，空气中还有些许晨气。爬山的赵家姐弟和吕向阳已经满头大汗。
    来之前赵碧晨跟吕向阳说过自己的意图，想要去山里找一点山货。
    吕向阳琢磨着赵家的粮食可能不够吃了，于是带着赵家姐弟往自己记忆中有地瓜的那片山林走去。
    沿路上，他们看到了刺泡儿、刺梨子、野苹果，赵尉然都快流口水了。可惜，除了刺泡儿的味道他还喜欢之外，其他两样都让他酸得直摇头。
    赵碧晨知道吕大婶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于是摘了很多放进背篓里面。下山的时候未必走这条路，因此宁愿多背一点，也不要错过了这些野果。为了摘刺梨子，赵碧晨手上还挂了好几条口子。
    “到了，就是这片山林。你们看，这种藤蔓下面就是地瓜了。”吕向阳蹲下身子，用镰刀挖了几下，已经露出了藏在泥土下面的地瓜。
    赵碧晨和赵尉然连忙放下背篓，开始刨地瓜。头几个还能够维持热情，等太阳升起来，周围的空气变得燥热，赵尉然已经静不下心来挖地瓜了。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他趁姐姐不注意，摘了一些野花编了一个花环，讨好似的戴到姐姐的头上。
    小孩子做事情本就耐心有限，赵碧晨到没有强求。如果自己不是重生回来，恐怕也会觉得枯燥的。
    “家里是不是粮食不够吃了？”吕向阳主动提出自己在前面挖，赵碧晨只需要跟在后面将已经露出形状的地瓜连根拔起，然后放进背篓里面。相对来说，需要力气的活儿都让吕向阳给做了。
    “你怎么知道？”赵碧晨挑了挑眉毛。
    “我之前看钱老师家里没有粮食，我给他拿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柜子里突然多了些粮食。我想一定是你拿的。夏粮还没有发，你们家肯定也不多了。”
    “嗯，是不多了。我看妈妈买了高粱面回来，我想她肯定是打算把剩下的粮食省给我和弟弟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赵碧晨心里叹了一口气。啥时候可以包产到户呀？
    扳着手指头数了数，赵碧晨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今年年底学校就要复课了！扭头看了看正在玩泥巴的弟弟，赵碧晨琢磨着还是要让弟弟上学才是正道。
    等他念高中，那个时候已经可以参加高考了。自己虽然没有打算再进学校，可是堂弟是必须要念书的。
    吕向阳闷头算了算家里的粮食，找给机会给赵家拿点过去。自家虽然不多，还是可以撑到发放夏粮。
    “姐姐，你看这个是啥？是不是胡萝卜？”挖泥巴玩的赵尉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赵碧晨和吕向阳连忙走过去一看，在层层的藤蔓下面，竟然长了一小片胡萝卜地。胡萝卜比较贱，环境再恶劣它都可以长起来，而且营养价值很高。
    “真的是胡萝卜！然然你真棒！”玩泥巴都可以发现胡萝卜，这也是运气。
    长胡萝卜的山地就在赵碧晨他们挖地瓜的背后，位置很不显眼，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藤蔓植物。
    山中果然都是宝贝，可惜这个时代的人都下田挣工分去了，上山的人倒是少了。如果只是赵碧晨和赵尉然，他们也不会走进这深山之中。毕竟害怕遇到野兽不安全。
    “不错，然然又帮我们发现了宝贝。”吕向阳也是一脸的高兴，把胡萝卜切成条晾晒一些日子，就是一种很好吃的零嘴，妈妈很喜欢吃。
    赵尉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哥哥姐姐都在忙，就他在一旁玩。
    等山地里的胡萝卜和地瓜都挖出来，他们带来的背篓也都装满了。此时太阳也高高的升到了头顶。
    “咕咕咕！”三人的肚子竟然一起响了。
    “呵呵，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来。”吕向阳拿起背篓旁边的自制弓箭。
    能够弄到肉自然是更好，实在不行吃点野果和地瓜也能顶饿。
    谁知道过了很久，吕向阳都还没有回来，赵碧晨开始着急了。
    “你向阳哥哥去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然然，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一起去找他？”赵碧晨琢磨，这恐怕得有一个小时了，吕向阳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找。”赵尉然肯定的点了点头。
    赵家姐弟在附近转了转，还是没有看到吕向阳的人影。他们也不敢走远了，一来害怕跟吕向阳错过；二来要是真的有野兽怎么办？再加上山林深处他们也是第一次来，搞不好会迷路的。
    此时的吕向阳就在离赵家姐弟不远的地方，他的对面，一条成人臂膀那么粗的蛇正在跟他对峙。
    吕向阳不敢出声，也不敢轻举妄动。根据他的判断，这条蛇很有可能有毒。
    大蛇可能有点不耐烦了，长长的蛇信子吐出来又收回去。它的眼睛灵活的转动着，似乎在思考自己怎么把对面的大块头干掉。
    尝试着探了探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太大的威胁。大蛇猛的一下甩尾，想要缠上吕向阳的脖子。
    吕向阳就地一滚，躲开了大蛇的第一次进攻。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连续的滚动自己的身体。停下来的时候呈俯卧的姿势，后腿一蹬，爆发力十足的一箭随着他的起跳，射向还没有回过神的大蛇。
    这一箭力气十足，可惜准头有点偏了，没有射中蛇的七寸——心脏位置，倒是射中了蛇身上半截。
    吕向阳捕蛇是有经验的。其实“七寸”指的是一个笼统的部位，也就是蛇的心脏部位。要是蛇不到七寸，照着蛇的腹部打。
    蛇头后的颈部的地方只是蛇的三寸，打了以后蛇只会昏死一段时间，不是真的死。因为打了三寸后蛇头部会马上缺血，所以会暂时昏死一段时间，但不是很长，所以最好打蛇的腹部！
    蛇中了一箭之后一下子就发狂了，原本它看不上眼的大块竟然弄伤了它。
    这条蛇的级别算不上蟒蛇，如若不是热带地区，遇到蟒蛇的机会还是很少的。像这样的臂膀粗的大蛇已经非常罕见了。可见在这深山中生活了有些年月。
    这一次，吕向阳没有躲过大蛇的进攻。他的手腕被大蛇的尾巴缠住，整个人被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