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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孤

      林家老宅此刻从外边看是漆黑一片,已是深夜,住在里边的老兵们都睡下了,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
    这老宅的墙壁都是黑色的,若是在白日里尚且可显肃穆,因林老将军节俭,老宅里的灯火都是能省则省,使得这里到了夜晚反而会显得阴森可怖。
    “殿下,到了。”王方下马,掀起车帘来,低着头道。
    仍旧是被左悠之抱着下了马车,封何华站稳,从左悠之手中接过拐杖,转头看这黑漆漆的大宅。
    “王方,叫人开门,我们进去。”过了一阵她才说道,声音在冬夜的冷风中好似在发颤。
    左悠之从后边一个天门卫手中接过了灯笼提着,一行人穿过昏暗的廊道,有老兵听到动静点了灯出门来看,被天门卫劝了回去歇息。
    开了进山谷的那扇木门,山壁上的长明灯在冷风中摇曳着豆大的火苗,封何华抬头,封何华抬头,漆黑一片,那狭窄的一线天都没了光亮。
    “林将军,本宫知道你在,烦请出来一见。”走了几步下去,封何华望着那五块石碑,高声喊道。
    耳畔是她的回音,左悠之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却发现封何华面色坚毅,尽管拄着拐杖却仍旧是站得笔直。
    “他或许不会出来的。”左悠之劝道,“不妨直接下去寻找。”
    “他会出来的。”封何华对他说,然后又喊了一遍。
    寂静的漆黑中忽然传来石道开启的声音,而后伴随着锁甲的碰撞声,林成义一身战时打扮,从山壁中走了出来。
    “臣参见太子殿下。”他面色平静,仿佛这些日子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比起太子殿下来,臣终究是棋差一着。”
    “你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何?”封何华问,“本宫不相信你没有发觉本宫在调查这件事,而你本该有千百种法子来阻止本宫调查。”
    “殿下所言不错,在殿下初来东海郡时,臣便发觉了藏匿在天门卫之中的永安公嫡子。”林成义回答,“那一身气度,远非常人能及,臣那时便知道殿下此来必定是有要事在身的,心里也猜到了能让殿下与永安公嫡子亲自前来的事情,多多少少与臣祭海一事脱不了干系。”
    “这便是说,你承认了?”封何华紧紧盯着他。
    “殿下,臣从未否认过。”林成义说,看了看封何华的拐杖,侧身让出道路,“臣观殿下似是受了伤,不如随臣去下边说?”
    见封何华不动,他笑道,“殿下可是在担心些什么?”
    “本宫只是想不明白,你这一切所作作为,究竟是个什么缘故。”封何华叹道,“左思右想却不得而知。”
    说罢便要往前走,左悠之忙拉住她不让她迈太大的步子。
    石道里边是人工挖凿出的洞穴,与那日的洞穴看起来一般无二,林成义道,“殿下,这洞穴是当年叔父在任时开始命人挖的,联通了东海城的家家户户,太子殿下住的逸园里边也有,若是夷人再来,百姓们便可藏身其中。后来臣回了东海郡,便让人接着挖下去了。”
    想起那日掳走自己的那一行人,封何华问,“东海城可有外来的居民?”
    说着便把那群人的相貌打扮详细描述了一番,林成义摇摇头,“殿下所说之人,却是臣从未见过的,其相貌打扮,绝非海外夷人,至于蛮人,殿下恕臣无知,东海郡蛮人如今衣着话语都与大朔无二。”
    他提到蛮人,话语仍旧是坦坦荡荡堂堂正正,没有悔意也不见恨意,就好像祭海的祭品不是蛮人一般。
    绕了几个弯,下了个坡,前边出现了一扇木门,林成义率先过去打开门,里边是个石质的洞穴,里边的人全都转头看着这个方向。
    “太子殿下请。”林成义道。
    屋子里的人仍旧是向她行礼,林奇的目光始终落在封何华的拐杖上。
    “殿下,祭海之事,是由臣先开始的。”待到封何华坐定,林奇站起来。
    “臣也有参与。”其余人也跟着他一并请罪。
    封何华环顾了一圈,冷声道,“怕是不止,依本宫所见,整个东海城连同周围的村落,怕是十之八九都知道这件事,或者说,全部知晓且支持。”
    “殿下所言不错。”林成义没有否认。
    “本宫猜测,只要将军们一声令下,整个东海城便会随将军们起事,本宫手上有兵符也没有用处。”封何华又说。
    “殿下,或许吧。”林成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究竟是什么结果殿下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言辞恳切,“殿下,臣姓林。”
    林老将军师从紫衡天府,与镇守断魂峡的王老将军乃是师兄弟,这两家若是往上追溯,先祖都是六百年前随左将军从军的左膀右臂,后左将军战死,林家先祖弃武从文,王家先祖则留在了军中,从此开始世代把守断魂峡。
    两家祖训皆是一个字,忠,忠于大朔,忠于百姓,只要封家不负,便世代忠于封家帝王。
    封何华知道他的意思,事实上林成义若是真的想要自立门户,机会无数,便问,“那你所图,究竟是些什么?”
    “殿下,请随臣前来 。”林成义说道,看左悠之皱眉,又说,“太子妃若是不放心,请一并前来。”
    林奇与郑业也跟上了,他们带着封何华和左悠之走到墙边,然后林成义推了推墙壁,上边立刻出现了一扇暗门,走进去后,封何华大吃一惊,与左悠之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屋子里有五张石床,分别躺着五个身穿铠甲的人,床头各摆着一个玉瓶,看那石床的位置,封何华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在石床的上方,悬着五口无底的棺材,封何华走过去,抬起头,然后问,“这是在做些什么?”
    “殿下,您看。”林成义走到其中一张石床前,轻声唤道,“兄长,兄长……”
    那上边躺着的躯体似乎动了动。
    封何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殿下,您看到了,七相兽之血,可令死者复生。”郑业指着那玉瓶说道。
    封何华抓住左悠之扶她的手,声音颤抖,“郑业,你告诉本宫,你的那个双生的兄弟是否也是如此?”
    “殿下所说不错。”郑业回答,“臣兄弟二人在当年的夷人入侵中成了孤儿,为了报仇便参了军,我二人都成了小将军,结果我的兄长仍旧是死于夷人之手。东海郡人人都说臣残虐狠毒,到底是他们没有被夷人杀死了全家。”
    “殿下,外边的九人,同郑业都是一样的情况。”林奇看封何华闭了眼,紧跟着补充。
    “被夷人毁了的,何止你们这些。”封何华说着便一阵咳嗽。
    “是啊,殿下,后来臣在出海时发现夷人在举行一种神秘的仪式,已经被臣杀死的夷人将军竟可以行动自如,臣从那时起便知道了原来还有七相兽的存在,只是臣的兄长亡于海战,尸骨无存,臣只得回了东海城,将此事告诉了郡守,却不想,林叔叔已经在做了。”
    封何华只觉得心痛的厉害,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猛地看向林成义,“你如实告诉本宫,这些年来因祭海,没了多少人?”
    “殿下,不下数万人,其中七成是蛮人。”林成义低下头,拱手道,“那位可自由行动的蛮人将军被郑业带回来过,臣亲眼所见,不会为假,之后臣才与叔父和郑业一起,试图复活臣的家人。”
    他语调平静,话说得坦坦荡荡,眼里看不出丝毫不安的情绪,“殿下问了臣这么多,臣也有个问题想问,殿下是从何处知晓臣祭海一事的?”
    “当初臣将此事公开给了东海城所有人,他们听到臣的父亲有机会死而复活,无一人反对,甚至有人主动提出说愿意去成为祭品。”林成义望着封何华,“一开始一直是东海城的居民主动成为祭品的,加上海外夷人勉强够用,后来七相兽的胃口越来越大了,臣才开始动用蛮人,理论上是没有人会使此事上达天听的。”
    “当年的方寒洲。”封何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到底她也想从林成义口中听听事情的经过,“方寒洲之女方宜,辗转三年孤身进京,向父皇告状说你害她父亲,又残害东海郡百姓祭海。”
    林成义“哦”了一声,接着道,“殿下,臣与寒洲一见如故,甚至寒洲也参与了臣的祭海一事。”
    “回头殿下擒了臣回去面见陛下时,臣斗胆求那位姑娘与臣在陛下前对质,也好还臣一个清白。”
    清白两字从他口中说出实在是可笑,封何华沉默了一阵,“人死不可复生,停下祭海,若方寒洲之死与你确实无关,本宫必然尽力在父皇面前为你们求情,免你们之死。”
    林成义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答道,“殿下,臣这些人不怕死,只想叫臣的家人能够复活。”
    而后他面露狠厉之色,一字一顿,“而后带着东海郡所有人,将夷人尽数诛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