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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种田

      乡间食材不多, 这顿临时准备的午食在俞善看来算是比较丰盛了,有鱼有肉, 有菜有饭, 有藕粉有点心。
    米娘子的手艺虽然只是乡野风味,食材质朴,摆盘样子也不够精美, 味道却是不差, 吃得宾主尽欢。
    在席坐陪的俞怀安屡屡冲俞善使眼色,使得眉头都快抽筋了, 俞善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索性只当自己没看见。
    后来还是私下逮着空, 俞怀安才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俞善道:“你这孩子,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 回村来还不忘给你大爷爷捎瓶玉露酒。这请县尊大人吃饭, 多好的机会,你也不说上点好酒,顺便多敬大人几杯。”
    多少事儿都是酒桌上谈成的啊, 这交情都是喝出来的, 越喝越有。
    俞善无语的看着俞怀安:“大堂伯, 咱们就是吃个工作简餐, 吃完下晌还有正事呢, 推杯换盏的像什么样子, 再说了, 是你去跟杨大人划拳,还是我去跟郭大人猜枚啊?这多不合适。”
    “什么餐?唉呀,你说说你要是个男娃子该多好。”俞怀安听了满心的遗憾, 再一次感叹不已, 不然攀上了这两棵粗壮的大树,何愁不长得蔽日遮天:
    “也是不凑巧,信哥儿今日不休沐,要能提前知道大人们来村中私访,该叫他请一日假在家里候着的。能让大人们考校一下信哥儿的学问,先混个脸熟该多好,考童生试可就在县里,县尊大人说了算呢。”
    “呵呵,大堂伯考虑得真是周全啊……”俞善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白眼,心说平时真看不出来,您老还挺会钻营啊。
    吃完饭,俞蔓跟郭宜兰还在交流织锦的小技巧,杨希月刚刚学会用小织机,兴致正浓,也听得津津有味,她们一边聊一边在庄子上散步,权当消食。杨豆、邓桃前后悉心招呼着,又带她们到池塘边看景儿。
    俞善则让杨庄头跟着,带杨、郭二位大人去看自己的间作套种田。
    “你说你种了什么?”俞怀安之前只知道俞善是改了地里的作物,把不同的东西种到了一起,他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胆大,居然敢在一块地里种三样东西!
    也幸亏他之前不知道,不然一定会阻止俞善这么瞎折腾的,从他几近崩溃发出一连串的拷问就可见一斑了。
    “啥?这边是麦子跟玉米大豆混着种,那边是麦子跟玉米红薯混着种?这么多东西种在一起还能长得好吗?”
    “这一亩种的啥?棉花和西瓜?啥是西瓜?”
    “你这丫头太冒失了,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就没人种棉花,万一种了不长呢?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亩地整年的收成?”
    都不用杨绍光和郭四通开口,俞怀安一个人的火力就足够俞善招架的了。
    种都种了……亲手种下这些作物的杨庄头如今已经完全被俞善说服了,而且盲目相信自已的主家不会有错。
    “俞村长,主家弄这个可不是混种,是间种、套种!”杨庄头挺身而出,反过来把俞善讲的那套根深根浅、地力互补的理论,用自己的话讲了一遍,还特别强调:
    “这是我们主家在书上学来的法子,绝对可靠,之前没有人这么种地是因为他们读书少!”
    嗯,读书少啊……
    听了这话,读过不少书的杨绍光和自诩半个读书人的郭四通,纷纷把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俞善……
    俞善心中有粮,一点儿不慌:“杨庄头说的没错,这些并不是我首创,早在西汉的《氾胜之书》中,就已经有了瓜、薤、豆的间种记载。所谓区种瓜法,就讲了如何在瓜区中间种薤和小豆。种薤到五月瓜熟,薤可拔卖之,与瓜相避;又可种小豆于瓜中,亩四五升,其霍可卖。(注1)”
    郭四通一听有出处,就转而望向杨绍光,想要求证一二。
    杨绍光面色十分尴尬,他四书五经读得多了,但是农书就……咳,不在涉猎范围之内啊。
    俞善也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在杨、郭二人的知识盲区,反正书上真的是这么记载的:“南北朝时的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又记述了桑树与绿豆、小豆的间作,在葱中间作胡荽,在麻田里间作芜菁,在树荫下种蘘荷,在桑树下套种芜菁子等等,无不充分利用了土地。”
    杨绍光本来还略微有些尴尬,谁知越听越入神,石江县的现状就是这样,山多水多,就是良田不多,农家性俭,有丁点儿土地就要妥善利用上。
    做了这些年的父母官,杨绍光又岂能不知,接连不断的轮作,肥料又跟不上,会导致田地一年比一年贫瘠,产量一年低过一年?
    可哪户农家舍得把地空上一年只求恢复地力?收成少,总比没收成强吧?
    若俞善所说是真的,不用空置就能恢复地力,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一桩?
    杨绍光暗暗决定,回去就买一套农书细细揣摩,若属实,这间作套种之法必然要在石江县大力推广。
    俞怀安本人没读过许多书,见杨绍光这种默认的反应,心里已经是对俞善的言论信了五成,可还是有些嘴硬:
    “要照你这么说,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那为什么没人照做呢?咱们祖祖辈辈种田都是按时节轮着耕种的,也没什么不好。”
    俞善苦笑着说:“大堂伯,农家有几人识字?您也说了,种田的经验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又有几人会花上几两银子买本书回来照着种田?若真有这种败家子,不怕被家里人打断腿吗?”
    刚刚还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俞怀安老脸一红……没错,也就是俞善这庄子自己说了算,若是小五子敢这么胡闹,自己头一个饶不了他!
    俞善见在场几人的神色有所松动,若有所思,趁热打铁说服道:“至于读书人,整日四书五经不离手,反正科考又不考种田,农书上记载的内容再珍贵,也都是杂书,就算看了也是猎奇而已。”
    正准备回去“猎奇”一番的杨绍光:“……咳,咱们还是来说说棉花的事吧,本朝高祖将其传入大晋版图之后,就令西州、江南、海南这三地大力种植,你确定石江县这地界也能种?”
    “能种。”俞善肯定的点点头:“棉花喜热、好光,石江县这里春夏光照也充足,现在种下去,八九月间也就能采收了。”
    杨绍光蹲在田间,认真察看了俞善指给他所谓棉花苗,确实已经发出肥大的叶片,长势还不错的样子。
    他可知道棉花产量极大,能带来的收益也相当可观。松江那地界就是借着大力推广种棉、产布,成了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庶地方,松江布也声誉鹊起成了一方特产。
    若是石江县也能做到家家户户种棉、织布,以织助耕,百姓的日子当然会好过许多,至少自家穿衣就不成问题了。
    说不得石江县从中县一跃成为上县的契机,就在其中!杨绍光如此想着,心中跃跃欲试,火热不已。
    现在他又有些遗憾,要足足等上一年,才能看到俞善所说的结果是否属实。别说时间不等人,人也耗不起时间。
    三年一任期,他这已经是第四年了,明年推广下去,要等到下半年才能看得到政绩。
    “大人,如今一亩水田产稻四百斤,一斤五文,等于产出是二两银。”接下来,俞善给杨绍光算了一笔经济帐,更是坚定了他的决心:
    “一亩棉花产出二百斤籽棉,少说也能加工出六十斤皮棉,一斤皮棉六十文,这就是银三两六钱,已然是种水稻的小一倍利了。剩余的棉籽还可以榨油,榨过的饼渣能用来喂家禽家畜,甚至沤肥,相当有利可图啊。”
    “好、好!”心动不已的杨绍光抚掌大赞:“你好好种,等收获之时,本官定然要看你的成果。”
    俞善笑着拱手:“这是自然,小女定不负大人重望,会好好记录各种数据,奉命种好这试验田。”
    郭四通在一旁看着他二人一唱一和,好不默契,心说好会顺杆爬的俞小娘子,明明是自己拿主意胡乱种的,现在又变成了奉命种田。
    这下她名下的插秧田,和小镜庄这几亩间作套种的田地又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奉县太爷之命种田的俞善小娘子,又可以地位超然了呢。
    这会儿,跟棉花一起套种的西瓜能不能种成,大家已经不关心了,只要证明棉花在石江县能种成,且产量不低,对俞善来说就是大功一件。
    尤其是俞怀安,啥是西瓜?冬瓜、南瓜不都是瓜,最多种好了也就是桌上多道菜罢了,不值得关心。
    倒是郭四通,他远远看见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割藤蔓,捡石块堆出石垄,心中一动:“俞小娘子,你这是准备垦田吗?”
    俞善大力摇头:“怎么会呢?我这荒山一座,摆着也浪费,打算收拾了种些东西。”
    郭四通忍不住吐槽:“这不就是垦田吗?”
    这话俞善可不能认同,毕竟垦荒得来的田只能免征三年,之后渐渐就要交足赋税了:“大人放心,我这山上肯定不种粮食,虽说山泽出产都不交税,自用就不说了,若是这山上的产出拿出去售卖,我会依律交税的。”
    “好了好了,老郭啊,俞小娘子向来遵纪守法,做事依足了律法,最多也就钻个空子而已。”杨绍光心情极好,打趣俞善道:“别的不说,本官可等着三伏天吃你的西瓜消暑了。”
    “没问题,等种成了,大人的西瓜管够!”俞善信誓旦旦的打着保票,语气轻松,她还不忘郭四通:“郭大人也是一样,到时候我挑皮薄个儿大的给宜兰妹妹送去一筐。”
    郭四通没好气的说:“那俞小娘子好好种,我可等着你的西瓜了。”
    一直战战兢兢的俞怀安见到这个情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丫头还有这样的造化,与贵人相交如此不卑不亢,偏偏贵人们对她还青眼有加。
    当初俞善回村的时候,他并没有把这丫头放在眼里,俞家老宅的确对她姐弟二人多有不公,自己身为村长也只是和和稀泥,想着随便糊弄过去也就罢了。
    早知道这丫头有这么一天,那时说什么也要替她主持公道。
    这厢俞怀安对俞善的印象进一步改观,那厢俞善就对他提出了新的要求。